第61章

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太多,蕓娘是真累了,被裴安抱在懷裏,走了一路,放在床上也沒醒。

夜色已深,裴安替她褪了鞋襪,也沒去吵她,夏季裏熱,他只給她搭了一方被褥在胸口,自己洗漱完,躺在她身邊。

他習慣在臨睡之前,梳理腦子裏的思路,一樁一樁地拎出來,再詳細地運籌。

梳理完後,總有那麽一陣睡不著,他轉過頭,看著她熟睡的面孔,她倒是睡得沒有一絲防備,很恬靜。

他翻了個身,面朝著她,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溫度傳進掌心,心也仿佛跟著踏實了下來,眼睛一閉,很快入了眠。

蕓娘一覺到了天亮,醒來才意識到一身都還是昨兒的,裴安不在,她掀開被褥,正彎身穿靴,程娘子提著一桶水走了進來。

見她醒了,程娘子笑著道,“夫人昨兒應是累極了,沒洗漱就躺下了,我剛燒了兩桶水,夫人先擦一下身子。”說完又指了一下放在她床頭的一套粗布衣裳,“衣裳是我的,沒穿過幾回,都是洗幹凈了的,夫人要是不嫌棄,待會兒就換上。”

昨日裴安帶著她招呼也不打,直接離開了隊伍,青玉不在,讓人家一個幹大事的土匪做伺候她的活兒,蕓娘有些不好意思,“麻煩程娘子了。”

“夫人不必同屬下客氣,伺候夫人,屬下心甘情願。”程娘子昨夜挑出來的那句話,不過是同兩人開了玩笑,她自己是什麽身份,怎可能不清楚,人知恩圖報沒錯,但不能貪心不足,裴堂主那樣的神仙人物,哪個小娘子不愛,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色也一樣。

該她的,她才會動,堂主對她無意,她有自知之明。

不過就是平日裏過過嘴癮,如今他已有了夫人,她斷然不能再像從前。

“夫人擦著,屬下替您看著門。”程娘子將水桶放好,也沒走,背著身子立在營帳簾子前,同身後蕓娘解釋道,“屬下為昨夜的話,向夫人道歉,堂主沒送過屬下胭脂,是堂主繳獲了一批走私貨物,我見著有水粉,自個兒向他討來的。”

蕓娘早沒記著這茬了,沒料到她會解釋,聽了後,卻又莫名放心了不少,至少知道她沒再打他的主意。

她脫下了外衫,搭在了幾根木棍作成的杆子上,擋了一半視線,應道,“嗯,我明白了。”

說完,她又好奇地問她,“程娘子很早就進了明春堂?”

程娘子點頭,“兩年前堂主剛到建康,我被知州的人到處通緝,無處可去,躲在暗巷子,正翻著別人丟下的剩菜剩飯,是堂主給了我一個幹凈的饅頭。”

後來她才知道,那一個饅頭,也是他一頓的口糧。

蕓娘已經脫完了衣裳,將發絲挽起來,束在頭上,全身上下無一處遮擋,拿瓢攪動了一下桶裏的水,開始往身子淋,意外地問,“程娘子犯了事?”

“一商戶看上了我,給了我父母十兩銀子,將我買了下來,成親那日,我見對方一頭梨花,年入花甲,能做我祖父了,一氣之下,我將人給殺了。”

從此她變成了一個背負著命案的寡婦。

蕓娘愣了一下。

比起她這樣的經歷,自己的現狀,已經幸運了很多,蕓娘怕戳她傷痛,沒再問了。

程娘子倒是自己主動說了起來,“夫人不知,明春堂百來號壯士好漢,哪個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若非堂主給咱們一條生路,在這官不官,民不民,惡霸欺人的世道,咱們早就橫屍荒野了。”

世人都說堂主是惡魔,對於那些個貪官汙吏來說,確實是惡魔,可對於他們這樣落難的百姓而言,勝過佛陀。

明春堂的兄弟們,包括她,這輩子都是心甘情願,替他賣命。

蕓娘聽得仔細,擦在身上的布巾頓了頓。

她知道他很好,但沒料到,他不僅救下了朝廷那些被陷害的忠臣,還拯救了無數黎民百姓。

他才二十二,能做到如此地步,必定比旁人付出了百倍的精力,這些年來,他怕是沒有歇息片刻。

她起昨夜他昨夜給自己吹的笛聲,一股熱流回蕩在胸口,她愈發對他心疼了起來,她暗裏下定決心,一定要盡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不讓他再受苦受累。

蕓娘洗漱完,換上了程娘子的衣裳。

她出生在世家,從未短缺過吃穿,這樣的粗布頭一回穿,反倒將她一身細皮嫩肉襯了出來。

似乎也覺得新鮮,她正低頭打探,裴安從外進來,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一掃,暗自揣測,這皮囊確實有招蜂引蝶的資本。

蕓娘聽到動靜擡起頭,裴安也早換好了衣裳。

同樣一身粗布,連頭頂上的玉冠都換成了布條,活脫脫的一位清苦玉面少年,蕓娘沒見過他這樣的裝扮,再瞅瞅自個兒,雀躍地道,“郎君,咱們真像一對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