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點砸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裴安手中布簾沒有落下,立在營帳簾子前,等她過來。

王蕓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一路上發絲早被雨水淋散貼在臉上,妝容沒了,一身衣裳也濕了個透。

比起上回在塔廟相見的光鮮,多少有些不自在。

王蕓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埋頭往前,繡花鞋裏泡了水一步一個響聲,到了跟前,也沒擡頭,彎身從他旁邊鉆了進來。

裴安跟上,落了簾布。

林讓適才也跟了出來瞧熱鬧,還想再進去,被落下的簾布砸在臉上,面上一僵,退了出去,回頭問去雨底下牽馬的衛銘,“剛才那位,可是王家三娘子,裴大人的未婚妻?”

衛銘頭也沒回,“不然呢。”

臨安這幾日流傳出來的謠言,林讓自然也聽過,如今親眼見證,評了一句,“果然情深意重。”暗裏卻佩服裴安命真大。

要是天黑那會兒過了江,如今人應該正在江河中心。

河堤一開閥,不比陸地上的襲擊,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所有人都得葬在江河裏,一看就知道又是另一批想同時置他裴安和秦閣老於死地之人。

王蕓進去後,走了兩步便沒動了,等著身後的裴安上前。

今日雨夜燈火稀薄,裴安特意命人在營帳內點了火堆,剛好派上用場,領她到了火堆旁。

火堆邊上並無可坐的椅凳,只有兩塊石頭,一塊墊了蒲團,一塊墊了一團幹草,她身上還在淌水,往哪兒坐,都得弄濕。

裴安去床榻邊行李中取了一塊布巾,回頭見她還立在那,似乎猜出了她所想,抽掉自己這邊石頭上的蒲團,低聲道,“坐吧。”

與第一次見面一樣,聲音低沉清透。

王蕓點頭,坐了下來。

裴安將手裏的布巾遞給了她,王蕓伸手接過,還是沒擡頭,柔聲道了一句,“謝謝。”

淋了一路雨水,跑起來時沒覺得,如今停下來,身體有些發涼,一雙被浸透的腳不覺往暖和處挪了挪。

小心翼翼的動作不難看出局促,低眉垂眼,如同雨後初晴的嬌花,我見猶憐卻又嬌艷更甚。

裴安扒掉對面石頭上的幹草,扔在了火堆裏,坐下後又往裏面添了幾根木柴,待她沾幹了臉上的雨水才開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裹在身上的濕衣被火一烤,冒出了騰騰熱氣,索繞在她周圍,王蕓本就不太確定,剛才他手下的人有沒有傳達完她的話,聽他問起,終於擡頭對上了他目光,“我無意中聽來的消息,說今日河堤會開閥門。”

王蕓說得緊張,卻沒見對面那雙漆黑的眸子,掀起半點波瀾,反而是目光一垂,平淡地應了一聲,“恩。”

顯然那句,“你怎麽來了。”問的不僅僅是這個。

今夜在聽到消息時,她只顧著急前來報信,一時沒考慮周全,直到剛才立在外面等他的人通傳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兩人不過是被謠言綁在一起的陌生人,並無半點交情,就算他當真出了意外,也不至於這般讓她一個姑娘,半夜冒著大雨,孤身跑了上百公裏,追到這兒來。

換做平常人家,親事沒了就沒了,再許就是,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名節。

但她不一樣。

火光映在她臉上,瞳孔內照出了幾抹紅暈,王蕓捏了一下手裏的布巾,也不怕實話實說,“我,不想你出事。”

言語簡潔,意思明確。

許是被她這一句露骨的言語震到,裴安再次擡眸。

王蕓自己倒是渾然不覺,盯著跟前的火堆,身上的濕衣一烤,寒氣越來越重,不由伸手,探去了火苗上。

姿態端莊平靜,沒有瞧出狼狽,卻莫名有幾分淒然。

王家的情況他大致知道,她乃武將之女,出路艱難,自己要真死了,沒了這門親事,憑如今的世道,還有王老夫人對自己人的那股狠勁,她的將來必定不會好。

誰都有替自己謀劃未來的權力,能走了這百裏路,已然不易,既然她都來了,裴安也不吝惜給她一顆定心丸,“我自有分寸。”

王蕓不善言辭,適才說出那句話時沒覺有什麽,如今慢慢細品,才覺出了其中漣漪,正尷尬當頭,聞言忙點了一下頭,“嗯,沒事就好。”

裴安沒再應。

氣氛一安靜,愈發尷尬。

王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外面的雨勢不見停,橫豎這一身也烤不幹了,不如趁早回去,僥幸想一想,說不定府上還沒人發現呢。

可這麽淋著回去也不是辦法,來時雨水直直朝她臉拍打,這會子眼睛都有些發疼,欲起身向裴安借個鬥笠,再道別。

人來沒來得及站起來,對面帳內突然響起了一道痛徹心扉的呼聲,“哀哉!”

王蕓一愣。

她並不知裴安這一趟渡江的目的為何,有哪些人同行,聽聲音是個老者,且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