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父母是怎麽談的謝豆不得而知。

至少他妹妹第二日就被允許解了足紈,又可以和他一起跑跑跳跳了。

不過經此一遭,昔娘看著家中丫鬟婆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戒備,還央著謝豆再尋機到外頭給她買把剪子回來。

昔娘以前拿來玩的剪子因為她第一天偷偷把足紈剪了而被沒收。要是能再買一把她下次還能再剪!

謝豆見昔娘眼底少了幾分明媚快活頓時心疼不已。他堅定地說道:“你放心,我再不會讓你吃這樣的苦頭。”

昔娘道:“哥哥你又不能一直在家要是你去讀書了她們又給我上足紈了呢?”

昔娘年紀小,人卻聰明得很。

阿娘和她講了,過了四歲生辰上足紈是叫她先適應適應,過幾年會綁得更嚴實。

眼下因為兄長的死乞白賴爹勸服了娘先幫她解了足紈,焉知過幾年不會再給她用上?她還是想要一把剪子,時時把它磨得鋒利一些,她們給她上一次她便剪一次一定要剪得碎碎的再也拼不起來的那種!

謝豆答應下來:“好我肯定會找機會給你買!”

兄妹倆就此說定了謝豆心裏還是不太得勁。

他思來想去沒琢磨出更好的辦法只得拿起書認真讀了起來。爹說了,想要不隨波逐流也要吃更多苦頭他比妹妹大了四歲是個大孩子了接下來讀書得更刻苦一些才是。

他早一日考上功名,就能早一日成為妹妹她們的依仗!

另一邊,謝遷上過早朝回了翰林院,文哥兒正好結束他的晨誦課。

謝遷把文哥兒拎到一邊。

文哥兒的眼神開始閃爍。

怎麽辦,給別人兒子出主意,被親爹堵住要說法了!

不管是對是錯,大人總是不喜歡小孩子和自己對著幹的。

不知怎地,文哥兒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找過老師說他上課講錯了,老師很生氣,說他什麽都不懂凈瞎說,一點都不尊師重道。

可是明明是錯了啊!

明明就是大人錯了,也是不許小孩子說出來的。

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嗎?

面對謝遷投過來的目光,文哥兒只得乖乖喊人:“先生。”

謝遷瞧見文哥兒耷拉著腦袋的小模樣,把人放到石頭上問:“昔娘纏足的事,是你給豆哥兒出了的主意?”

文哥兒聽謝遷語氣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忍不住偷偷擡眼偷覷謝遷的臉色。

冷不丁就對上了謝遷望過來的雙眼。

沒有慍怒,沒有責備,沒有氣急敗壞。

老師和老師也是不一樣的!

文哥兒點頭,老實承認是自己出的主意。

“纏足根本不是好事兒。”文哥兒說道,“我看隋唐起便有禁止‘福手’‘福足’之事的記載,怎地到了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竟要主動去把腳纏小了,叫人走路都走不快呢?”

所謂的“福手”“福足”乃是隋唐時期百姓苦於徭役過重,時常有自殘手足讓自己身體殘疾以躲避徭役的情況。

在重重苛捐雜稅的壓迫之下,殘疾對尋常百姓來說竟也成了一種“福氣”,叫他們稱呼自己傷殘的身體部分為福手福腳!

好幾百年過去了,他們世道不該比隋唐時期清明嗎?他們糧食不該比隋唐時期多產嗎?

為什麽現在還會有這種“金蓮”呢?換個稱呼,難道壞的東西就能變成好的了?

那“福手福足”尚且還可能有躲避徭役的“福氣”,“金蓮”又能得到什麽呢?

謝遷耐心地聽文哥兒講出心中的疑惑,眉頭蹙了蹙。

他不貪女色,不去那些個風月之地,也不讀甚淫詞艷曲,自是不會去探究女子腳大腳小,更不會太關心“金蓮”是如何纏束出來的。

對上文哥兒滿含不解的目光,謝遷想了想,也只能說道:“確實是個無用的習俗。”

這東西本來只流行於官伎舞姬之間,她們跳舞時為求舞姿曼妙,有“淩波微步”之美,便把雙足裹得纖細過人,求其靈活輕盈。可尋常女子又不習舞,學著那些官伎舞姬把雙足纏細做什麽?

文哥兒道:“既然無用,不如改掉!”

謝遷嘆著氣說道:“約定俗成之事,哪有那麽容易改掉?”

移風易俗從來都不是易事,何況誰又會為女子之“金蓮”出來振臂高呼,呼籲天下人一改舊俗?說不準會有許多好事者編排你飽讀聖賢書,卻只盯著那小小的“金蓮”。

歸根到底,這對許多人而言確實不是什麽大事。

正經人誰會去關心婦人之足呢?

關心的便只有那些“風流才子”了,可惜他們大多只會誇好誇妙,並不會覺得女子在受苦受難罷了。

文哥兒聽謝遷這麽說,略有些失望。不過人能解決眼前的難事已不容易,想解決天下的難事豈止難如登天?

文哥兒問謝遷:“那師母不會再給師妹纏足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