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月伊始,還真下雪了,十月的雪不冷,可趙氏也不放心文哥兒到處跑,憂心忡忡地把他裹得圓滾滾的,極大地阻礙了他的自由活動能力。

想想明朝那十分感人的醫療水平,文哥兒也沒有非要去雪地裏打滾的想法。

好在經過他一番軟磨硬泡,趙氏最終還是允許在庭院前堆個小小的雪人。

文哥兒和金生蹲在階前搓雪團子,金生負責搓大的,文哥兒負責搓小的,很快便把小雪人堆了出來。

這種下雪天,他倆出來放風的時間有限,小雪人的腦袋也就拳頭那麽大一點。

文哥兒有模有樣地給它點綴上眼睛嘴巴,瞧著有那麽點人樣子了,就興沖沖地跑去招呼趙氏出來看。

趙氏一瞅,階前立著個白白的小人兒,身體圓溜溜,腦袋也圓溜溜,兩顆黑豆成了它的眼睛,一顆彎彎的紅豆成了它的嘴巴,還有兩根小枝條成了它朝天舉起的雙手,瞧著怪可愛的。

“文哥兒真棒!”趙氏誇道。

“棒!”文哥兒得意地跟著誇了自己一句,想到小雪人也有金生的功勞在,又轉身朝金生也誇了一聲“棒”。

金生不太好意思地搔搔後腦勺。

他就是跟著搓個雪團子,哪裏想得到找幾顆豆子就能這麽玩?

回頭他回家時要是下雪,可以帶弟弟妹妹堆小雪人,他們家裏沒閑錢買什麽玩具,滿山滿野的雪卻是不花錢的。

王華回來時,瞧見的就是文哥兒帶著滿臉的小驕傲,興致勃勃在那賞玩自己的傑作,嘴裏直說“棒棒棒”。

去年文哥兒生在正月,月份小的時候都在屋裏待著,還真沒見過雪,這算是文哥兒出生後頭一回摸到雪花,難免有點興奮。

王華從不覺得下雪有什麽意思,可見文哥兒這般高興,也笑著走過去瞧了瞧。等摸到文哥兒小爪子冷冰冰的,他便把穿得圓滾滾的文哥兒抱進屋裏,叮囑道:“冬天不能在外頭玩太久知道嗎?”

文哥兒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父子倆進了屋,趙氏替王華取來居家的衣物,就聽王華說起了當初王守仁坐庭院裏把自己折騰出病的事兒。

當時王守仁剛去塾館讀書沒多久,學到了宋儒的格物之學,發現裏頭有句話說“眾物必有表裏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王守仁讀後覺得極有道理,自己既然是立志要當聖賢的人,肯定要去實踐實踐!

想到他祖父種了一堆竹子,家裏最不缺的就是竹,於是王守仁每天坐在竹子前想要“格物致知”,研究一下這些竹子藏著什麽“至理”。

王守仁就那麽和竹子對坐七天,啥至理都沒悟出來,倒是染上風寒大病一場!

這小子病好之後就嘆著氣和人說:“聖賢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我還是不搞格物了。”

王華現在想起這件事,都是又好氣又好笑。

哪有聖賢是對著竹子啥都不做就能悟出道理來的?

好在王守仁病了那麽一場,終於醒悟“格物沒前途,我要考科舉”,總算能好好定下心來學習了。

有王守仁這個奇葩的先例在,可不能放縱文哥兒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會兒文哥兒已經被拉到火爐邊烤手。

他本來正眼巴巴地看著金生剛扔進爐膛裏的荸薺,聽到王華說起他哥的光榮往事,注意力立刻被轉移過去。

格竹七日!

是他哥沒錯了!

他爹在朝廷當狀元,他哥在庭院格竹子,他在家裏啃爹啃哥,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等等——這個句式好像不是用在這裏的?

總感覺這句話聽起來有那麽一點不祥的味道。

文哥兒用他那小腦瓜子認真想了想,沒想起哪裏不對來。

算啦,既然想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文哥兒的注意力很快轉回到香噴噴的烤荸薺上。

立冬前後正是荸薺收成的季節。

荸薺從秦漢時期就已經進行人工栽培,經過一千多年的精心篩選,留下來的良種荸薺肉質雪白、爽甜多汁,素來有“地下雪梨”的美稱。

這東西連著泥挖起來曬一曬,比尋常果子耐放,便是從南方運到北方也不會壞。

文哥兒前些天在飯菜裏見著了荸薺,知曉現在是吃荸薺的時節了,馬上叫金生去討了一把回來,扔火裏烤熟給自己磨牙用。

文哥兒已經長出四顆乳牙,都是正中的中切牙,可以拿來哢嚓哢嚓地練習咬合。

烤好的荸薺剝了皮,吃起來又鮮又甜,捧在手裏還暖乎乎的,特別適合冬天圍著爐子嘗個鮮。

眼看烤荸薺散發出來的香味越來越誘人,文哥兒專心致意地在旁邊看著乳娘取出烤荸薺削皮,轉眼就把他哥的少年趣事拋諸腦後。

王華給趙氏講完自己為數不多的(把兒子帶病的)育兒經驗,正準備去書房看看書練練字寫寫信,就看見文哥兒跟個小倉鼠似的捧著個荸薺在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