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從前千百遍的親吻和擁抱,都敵不過這一句帶給他的震撼之深。

他一直知道自己絕非善類,幼時經歷一點點摧折他的傲骨心性,涓流不止,溪壑成災,心中仇恨堆積得太深,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最後變成一個冷血陰沉、麻木不仁的怪物。

養父能治好他的傷,卻治不好他骨子裏的偏執扭曲。

當他在詔獄操控生死,看著當年仇人一個個在面前痛苦痙攣地死去,那種骨子裏嗜血的快感幾乎達到頂峰,他手裏掌握了太多人的命門,連當年袖手旁觀的所謂親友,他也一一手刃。

倘若不是遇到她,他恐怕要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惡人。

甚至想過,她也許是自己腦海中臆造出來的美夢,因為活得太扭曲,所以才要在心裏生生剜出一道小口,小心翼翼將這份獨有的溫柔盛放進去。

他這樣的人,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地獄,偏偏有一只小蝴蝶不怕死地飛過來,停落在他的肩膀。

他厭惡這世上所有的生靈,卻舍不得折斷一只蝴蝶的翅膀,讓她在自己的肩膀棲息,她對他千般信任,百般依賴,她看不到他皮肉下的千瘡百孔、潰爛癰疽,甚至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他怕自己酷虐狠辣的一面嚇到她,在她面前唯有壓制住滔天的仇恨,短暫地卸下防備,將自己的骨子裏僅存的溫柔善意全部給她。

可他連身上流的血都不幹凈,籠中嗜血的困獸,指望它的善意能有幾分純粹?

那些旺盛貪婪的欲望包裹著她,不想與旁人分享她的一切,哪怕是一句話、一個笑容,所以她要與人出門遊玩時,哪怕是女子,他心中那種強勢的占有欲幾乎克制不住,可一想到她還這麽小,與他不一樣,他的骨血已經銹跡斑斑,而她的身體裏依舊流動著鮮活的血液,她喜歡熱鬧,需要玩伴,倘若一輩子將她鎖在身邊,那他與梁王之流何異?他不過是頂著兄長的頭銜,行陰戾攫占之事。

這輩子,能得她留在自己身邊已是幸事,謝昶從未想到,她竟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我們不是嫡親兄妹,我一定,很早很早就學會喜歡你。”

喜歡他,有什麽好呢?

他甚至不知如何回應,只能用自己為數不多的溫柔和熱烈,一遍遍親吻她的眼睛、面頰、嘴唇,如果還不夠……一定還不夠,他要用余生所有的生命和力量,深深地愛她。

她不知何時被放平,直到男人滾燙的唇離開她唇面,才緩緩睜開眼睛,彼此之間不過咫尺之距,沉默幽暗中壓抑的情愫在炙熱的空氣裏交織。

“阿朝,嫁給哥哥好不好?”

阿朝瞳孔微張,心悸不已,感覺到自己跌入他眸中情-欲的深海,足尖踩著輕盈的水浪,被溫柔的麗嘉漩渦擁抱著一點點下墜,“嫁給……哥哥?”

陌生又令人愉悅的詞藻。

甜得她齒根泛疼。

少女嬌艷欲滴的唇瓣緩緩張闔,唇角卻是輕輕揚起的,“我……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呀。”

男人呼吸微微一重:“那就從現在開始做準備。”

溫熱的氣息灑在她唇面,阿朝每一根神經都在緊張地跳躍,血液裏燃燒著一團火,從他口中每吐出一個字,都似乎能讓那團火焰熾烈一分。

然後她聽到自己被這團烈焰燒啞的嗓音:“好。”

他的吻再次落下來,又急又重,呼吸著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每一次深深的親吻,都像是從未擁有過她,而一旦開始擁有,就恨不得將她狠狠吸納進自己的身體。

月上柳梢,耳邊漸漸傳來稀稀落落的歡笑聲,馬車在少女模糊的哽咽中緩緩停下。

兩人都沒有下車的想法,好像只是這樣靜靜地凝視彼此,都有無限的滿足。

謝昶將人扶起來,陪她在車內靜靜坐了一會,見她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才將手邊的錦匣遞給她。

阿朝抿抿唇:“是哥哥送我的七夕禮?”

謝昶一笑:“打開看看。”

阿朝打開鎏金的鎖扣,映入眼前的是一對赤金鑲寶石的蝴蝶發簪,蝶翼是累絲的工藝,大大小小的珠寶玉石錯落有致,“哥哥,你每次出手都這麽貴重。”

謝昶瞧了瞧她的發髻,今日出門也只簪了兩只不惹眼的海棠花簪,顯得那朵絨花倒成了最打眼的存在,他溫聲笑道:“替你簪上好不好?”

阿朝點點頭,謝昶便將這對蝴蝶花簪插在她兩鬢,“及笄的送你的白蘭花笄已經碎了,早就想給你補一只新的發簪,可累絲做起來耗時,一直拖到今日。”

幽暗燈火下的少女雙眸盈盈,泛起層層驚喜:“這兩對金簪也是哥哥做的?”

他慢慢擡起她下頜,“白蘭玉笄是給妹妹的,金簪是給妻子的。”

“妻子”二字甫一入耳,便在心口激起一層細細的漣漪,她連肩膀都不自覺地聳起,面頰暈出兩朵紅雲,一直蔓延到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