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4頁)

外人如何視他如洪水猛獸,謝昶不在意。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只負責明面上對皇帝效忠,至於旁人,哪怕是太後的死活,於他而言又有什麽所謂。

阿朝行屍走肉般被扶上馬車,厚重的帷幔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哥哥一直握著她的手,仿佛一切都與從前別無二致。

可太後說,哥哥不是她的哥哥了。

謝昶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拂開她額頭的碎發,輕輕揉著她的面頰,“阿朝,是哥哥來晚了,太後說你了?”

阿朝清楚自己的畫技,即便被人當面笑話,心裏也只有小小的難堪和難過,這都不是重點……她怔怔地擡眼,哥哥熟悉的臉就在眼前,她將這張朝夕相見的臉仔細看了許多遍,心中太多話想問,可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良久才發出了輕如蚊呐的低喃:“太後說的……是真的嗎?我們不是兄妹?”

“阿朝……”

阿朝聲音都在打顫,從齒縫中吐出幾個字:“你只需告訴我,是……或不是。”

面前是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眸,掌下是她輕顫的削肩,她執拗又可憐地看著他,讓他意識到真相對她來說其實也是一種極致的殘忍。

可倘若此時不說,他們之間就永遠是那個解不開的僵局。

但願她能原諒他的自私,與壓抑到極致卻日益熾盛、早已被妄欲逼上歧途的非分之想。

謝昶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是,我們從來都不是嫡親的兄妹。”

旁人說得再真,都不敵他這一句來得剜心刺骨。

她仍是茫然的模樣,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些眩暈,渾身血液在一瞬間凝固,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可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流淌成河。

仿佛粘連骨頭的皮肉被一點點地抽開、脫離,活了十幾年的信念一朝崩塌,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就這麽沒有了,哥哥再也不是她的了。

過往種種恍若皮影戲般在腦海中快放,幼時百般任性,胡作非為,全賴自己有個哥哥,就算將天捅出個窟窿來,都有人幫她頂著,後來她被哥哥找回來,他成了天底下頭一等的權臣,對她千般維護,舍不得外人動她一根指頭……

從前每一次的回憶都覺得無比真實,可此刻一切都模糊了,前半生像一場抓不住的夢,她連自己模樣都看不清了。

她不是謝昶的妹妹,那她是誰?

心底湧上從未有過的悲涼,恍惚間又回到在瓊園失去記憶的日子,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自己,好像世間平白無故多了個人,她還是和從前一樣,舉目無親,無人可依。

謝昶心如泣血般的疼,他暗暗咬牙,掰過那張淚流滿面的小臉,一點點將她眼裏的淚拭去,好讓她看清自己:“阿朝你聽著,爹娘還是你的爹娘,哥哥才是那個外人。”

“什麽……”

太多的信息撕開心臟殘忍地朝裏面灌輸,阿朝一時間都未能反應過來。

謝昶認真地看著她:“你沒聽錯,你是正正經經的南潯謝家出身,爺爺是南潯書院的山長,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神醫,你是你阿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可我不是……我才是流落街頭,被你爹撿回去的孩子。”

阿朝腦海中又是一陣轟鳴,她是爹娘親生,哥哥才是撿來的孩子?

可從她有記憶開始,哥哥就在他們家了,從來沒有人提過這件事,左鄰右舍一口一句“你們家阿昶”,她從小到大,這聲“哥哥”叫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聲……哥哥怎會不是爹娘親生的孩子?

謝昶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往他手腕的舊傷遊移,“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手腕是如何傷的麽?”

阿朝的指尖觸碰到那處溫熱的傷疤,不由得有些戰栗。

“教你寫字的那日,我沒有騙你,這雙手的確是被人挑斷了手筋,”他神態自若地揭開曾經的傷疤,甚至唇邊還帶著三分笑意,哪怕掌中的少女身體已經止不住地顫抖,“被你爹撿到的那日,我幾乎已經是半個死人了,雙手手筋盡斷,渾身上下皆是被烈馬拖行的傷口,七根骨頭被生生敲斷,對了,還有嗓子,你不是還好奇我的嗓音為何會變成這樣嗎?因為被人逼著吞過炭,喉嚨炙傷了……”

那些曾經鮮血淋漓的傷,撕心裂肺的痛與恨,無數個日夜裏壓抑又無能的黑暗,這麽多年從未與任何人提起,如今竟然也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了。

說來也是可笑,堂堂內閣首輔,人前風光無限、生殺予奪,人後卻只能卑微地,想讓她可憐可憐自己。

阿朝已經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了,指尖凹凸的觸感在這些血淋淋的字眼裏愈顯真實,每一寸不平衡的皮肉都是對他方才所有描述的殘酷證明。

手腕的傷盡管已經很淡了,可在幼時的小阿朝眼裏,這兩道傷疤比她的手掌還寬,怎麽看都是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