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雨過後,天氣回暖,穿兩層的夾襖似乎都有些熱,阿朝不動聲色地縮回手,手心竟然微微沁出了汗。

也許是瞧她這幾日可憐兮兮的,所以作為兄長總要關照一些,即便她睡夢裏扒拉著他不放,這個人也不會無情地與她避嫌。

賴著他的人是她,眼下不自在的也是她。哥哥不過就是像從前一樣,把她當小孩子哄著,他不在意男女有別了,她反倒瞻前顧後起來,拿喬要與哥哥保持距離,那也太不知趣了。

說服完自己,那點小小的不自在也煙消雲散了。

殊不知她這一低眉一轉眼,以及面頰那轉瞬而逝的薄紅,百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放在從前,他應該欣慰姑娘懂事了,知道不能讓男人握手,哥哥也不行。

但往後,他並不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如此懂事。

她從前都敢來碰他的腰,抱他的腿。

既然無需避嫌了,又有什麽不能的呢。

不過她那點稍縱即逝的不自在,謝昶很滿意。

阿朝總覺得哥哥看她的目光像帶著某種份量,她下意識地屏息凝神,直到另一只手的蔻丹完全幹透,那種莫名的壓力才慢慢松懈下來。

她朝外輕輕籲了口氣,在雕花窗底攤開十指,瑩白纖細的指節如同精雕細琢的白玉,明潤的蔻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自己也忍不住抿抿唇,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在看自己的手指。

謝昶在看她。

漸漸意識到的、對她產生的兄妹之外的感情,謝昶自認,已經完全壓制不住了。

開始有什麽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似乎是從那晚眉心點朱砂開始。

他第一次意識到,她不僅僅是柔軟可愛的妹妹,也可以是媚色妖嬈的女人。

春未園那日接踵而來的角抵戲、鹿血酒、馬車內被不斷催熟的欲望以及那個幼獸般纏上來的柔軟身體……他至今仍說不清楚,她在鹿血酒的刺激下忍不住的貼近,究竟摻雜了多少他自己的意亂情迷。

後來被她牽著手逛玉鉤橋、放荷花燈,他從頭至尾地沉默,沒有告訴她玉鉤橋就是情人橋,沒有在阿婆開玩笑時辯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麽。

她塗上口脂時明艷無雙的唇色,已經讓他有所不安,怕她被人注意。遑論後來得知她被陸修文惦記上,他心中那種隱隱的戾氣幾乎壓制不住。如今想來,這些戾氣的源頭,又有多少單純是兄長對妹妹的護佑?

諸此種種,他從來不敢承認一句問心無愧。

既然無法接受失去她,更不可能將她拱手讓人,除了將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謝昶想不到還有第二種方式可以解決。

謝昶目光落在她輕輕彎起的唇角,“聽說你在花神廟那日,還隨身帶了《九章算術》?”

他連這都知道。

阿朝轉過頭,抿抿唇笑了笑:“我還想著年底開鋪子呢,可底子差不如人,自然要多努力些。”

謝昶看著她:“去書房?”

阿朝“咦”了聲,“哥哥今日沒有公務要處理?”

謝昶道:“不忙,帶你看兩卷書的工夫還是有的。”

首輔大人特意來輔導功課,阿朝自然求之不得,可他畢竟是文臣,難道算術也精通?

很快阿朝覺得自己多慮了。

那些讓她絞盡腦汁的算術題,密密麻麻猶如天書的賬目,他往往幾息的時間就能給她清算明白,甚至拿一種“你到底在糾結什麽”的眼神看著她。

阿朝悶悶地趴下來,扁扁嘴巴道:“哥哥的腦子是怎麽長的,爹娘也太偏心了,生哥哥的時候是不是大補了?輪到生我的時候,半個腦子都沒給我留下。”

謝昶從身後環住她,提筆在她面前的紙卷上書寫,聽到她這話,不禁抿唇,“是啊,兄妹本該相像,伏羲和女媧就是兄妹,伏羲仰觀俯察,參破道法,女媧造人補天,化生萬物。”

阿朝眨苡糀了眨眼睛,“伏羲和女媧是兄妹?他們不是夫妻嗎?”

謝昶淡淡嗯了聲:“也是兄妹。”

阿朝微微詫異了下,但並未往心裏去,畢竟遠古大神的愛恨情仇不是她這等凡人可以理解的,她繼續伏在桌案上看他算題。

謝昶斂下眼眸,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纖長濃密的眼睫,根根分明。

“也有不像的,”他繼續道,“齊襄公昏庸無道,他的妹妹文姜卻是才華橫溢,《詩經》中有一首‘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說的就是這對兄妹,文姜嫁給了魯桓公,其兄齊襄公仍然思之難忘。”

阿朝嘆了口氣,不禁感慨:“哥哥果然博學多才,這都知道。”

謝昶被她說得喉嚨一哽。

有時候真懷疑她腦袋裏悍了銅墻鐵壁,半點東西也灌輸不進去。

他無奈地繼續手中的算題。

阿朝的眼睛看著看著,又飄到他寬袖挽起時不經意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潔凈,骨骼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