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姑娘, 剛熬好的安胎藥,太醫囑咐要趁熱喝的。”

翠衣端著托盤進來,剛想走到白歌身邊, 便被小招攔下,小丫頭板著一張臉道:“你別進來,姑娘不想看見你,去外間把姑娘的衣裳收拾了。”

翠衣瞥了半靠在床上看書的白歌也沒說什麽, 只是將托盤放下便退了出去。

小招端著藥碗來到床邊, 輕聲喚了一句:“姑娘, 吃藥了。”

白歌放下手中小半個時辰也沒翻頁的書卷, 從小招手中接過藥碗, 囑咐道:“用不著總是給翠衣蝶衣兩個擺臉色看,她們也不過是按吩咐過來照顧我,無論謝家如何,都與她們無關。”

小招看著白歌神情淡淡的, 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一口喝了那碗聞著都嗆人的湯藥,實在有些憋氣。

她嘟著嘴郁悶道:“怎麽就與她們無關了,姑娘, 她們倆個就是謝塵那個大壞蛋派來看著你的,我給她們點臉色看是讓她們知道, 姑娘你不是那麽容易欺負的!”

白歌看著她孩子氣的神情, 扯了扯嘴角,笑容裏透著些許虛弱無力。

可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將那空了的藥碗放回了托盤裏, 重新撿起了那卷書, 只是目光卻沒有落在書上, 而是有些渙散的出神。

小招看著她有些疲憊恍惚的神情, 忽然就難受起來。

“姑娘,我不是不聽你的,我就是,就是覺得憋得慌,我難受所以我就——”

小丫頭半跪在白歌的腳踏上,胳膊扶著床沿,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姑娘你別不開心,我以後不那樣了。”

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最是不喜歡欺淩弱小之事,便是從前在淮安的時候,也都對院子裏的下人丫鬟們十分寬厚。

她入府的時候年齡小,不懂事,沒少打碎姑娘屋裏的物件,可姑娘從來也只是罰她背那些艱澀的書,或是頂著水盆在廊下站著,從來沒打罵過,她那時還以為所有的主子與丫鬟都是這樣的。

直到後來見到了蘇姨娘院裏的丫鬟,每每被蘇姨娘罰月錢或是頂著大太陽在院子裏罰跪掌嘴,姑娘偶爾遇見了還會上去勸上幾句,才明白是只有自家姑娘心腸軟而已。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家姑娘是不是菩薩座下的仙女轉世,不然怎麽會有這麽美的容貌和這麽良善的心。

可是,為什麽像她家姑娘這麽好的人,會遇到這種事,會被那些人逼成現在這個樣子。

白歌回過神來,看見小丫頭半跪在那,一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帶著點膽怯。

她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小丫鬟的發髻。

“不是你的錯,是我想左了。”

確實怪不得小招,她也不過是十三歲的孩子,又哪裏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緒不遷怒於他人,即使這些人也與她一樣,都只是生來便無法選擇自己人生的苦命人。

白歌並不是什麽天生就菩薩心,只是書讀的多越多,就越發能體會到人與人之間本沒什麽不同,卻又生來便天差地別,總會心有戚戚,難免對苦命的人就多了幾分憐惜。

她很小的時候便趕上兄長們剛開蒙,那時候她最愛賴在大哥哥身邊,兄長們要念書了也趕不走,後來寧氏見她文靜聽話不哭不鬧,便也放任她待在學堂裏陪著,這一陪就陪了十年光陰。

因此,她除了不用特意的去練習應考的那一套作文方式,讀的書,受的教育基本與兩位兄長無異。

還記得,小時候,夫子講史,講到漢高祖初年時的大災,史書上只有一句“關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

那時候,自幼便衣食無憂的小孩子又哪裏懂得什麽叫做大饑,萬錢一斛的米到底有多貴,只依稀覺得人相食是一件太可怖的事。

夫子每每講到這樣的大災年,往往都會嘆息一聲,然後教導兄長們將來如果為官,定要愛民護民,造福一方。

可白歌卻隱約覺得,那些被逼到人相食的人,居然連人的肉都能吃,那真的還是人嗎?

直到有一天她和哥哥們玩捉迷藏躲進了後院的一個廢棄的柴房裏,結果被下人鎖在裏面,過了兩天一宿才找到她,那時她被餓的渾身發冷,第一次對史書中的大饑兩個字有了些微的體會。

那時她隱約明白了,人和人之間是沒什麽不同,無論是她,還是她的丫鬟,亦或是府裏的外面的,廟堂上的江湖裏的,都是要食五谷,餓極了也一樣不會有半點禮儀雅致的人。

那人和人之間,到底還有什麽不同。

只因為出身的貴賤尊卑,便決定了這個人一輩子是被人尊敬還是被踩在泥裏麽?

白歌覺得不然,也或許她是女子,從不考慮寒窗苦讀已報君恩,便更會由衷覺得生而為人,就算再卑賤,可也總會希望被人平和相待的吧。

總會覺得,這世間從人出生起,就已經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因此但凡她能做的,總會盡量善待這些沒有被命運公平對待過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