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雨

封賞大典的尾聲,蕭明則說完最後一句場面話,吸了口氣。

他的目光轉向了沈元夕。

他知道,身旁常年侍候的宮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突然宣布立妃後,震驚的應該只有眼前的父女倆。

哦,還有個五官柔媚的小豆丁——蕭明則瞄了一眼薛子遊,不知為何,心裏舒坦了許多,或許是因為薛子遊的樣子,根本稱不上是個男人,所以即便真的有娃娃親一說,蕭明則也並不在意了。

“沈大將軍,朕還有個大賞——”

他說這句話時,更多的是在看重新跪下,半出神半聆聽的沈元夕。

她跪下後,還輕輕嘆了口氣,蕭明則就更歡喜了。和他小時候一樣,那時他不願參加又長又繁瑣的祭天典,父皇在上頭說,他跪在階下,就會這樣偷偷嘆氣。

蕭明則想,別以為朕不知道,朕都經歷過。

好想看她的反應。

“沈……”

元夕兩個字還未頂出舌尖,忽見半朵紅色花擦著沈元夕鼻尖落在她的衣裙上,她擡頭,詫異地望著天。

花瓣落雨般灑下,台上台下,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

“天上落紅花了!”

“是花雨!”

突如其來的奇景打斷了蕭明則未說出口的話,他只是短短的錯愕一瞬後,驚喜道:“是幽族紅雨!”

三百年前,幽王浸月從華京娶走了宴蘭公主,大昭以最高規格送嫁,公主車架出王宮,幽王揮袖,火紅花朵紛落,紅雨伴駕,直到送親隊尾最後一艘船離京。

贈紅雨亦是幽族最高的禮儀,意為換血為花,共享太平。

“是三殿下!”有人發現了站在般若白塔之上的三殿下。

雪白的鬥篷迎風飄著,紅花為襯,紛飛的銀發,每一根蕩漾起的發絲都如夢如畫。

陽光下,他蓋在頭頂的鬥篷就像在發光。

沈元夕望過去,眼睛刺燙,卻不舍得移開目光。

一晃眼,般若塔上不見了蹤影,沈元夕收回目光,雪白的鬥篷從她眼前翻過,鬥篷下的淺紫深紅,也如漣漪般一層層蕩起又落下。

“叮”上佳的玉佩相叩,鉆進她的耳朵裏,仿佛撞在她的心尖,一聲清脆,余音微顫。

沈元夕擡起頭,剛剛還遙不可及的風華美人,現在正垂眸看著她。

他的眼底劃轉走一抹艷光,平靜地俯視著她,再收回,從鬥篷下伸出一只沈元夕只敢在夢裏想象,無比漂亮的手。

修長柔潤,雪白的底色,因寒涼,關節和指尖微微泛紅。

他那雙手捏了一朵血紅色的花,沈元夕好奇心慫恿著,才戀戀不舍把自己的目光從他的手上移開,看向那朵花。

很漂亮的花,美得不似真的,邊緣還閃爍著微光,猶如從夜霧裏摘下的妖嬈。

三殿下將這朵花,輕輕放在了沈豐年的手中。

“曾與將軍同伍,將軍是大昭真英雄。”三殿下只說了這一句,之後退了半步,連眼神都放遠了,仿佛立刻抽身出這場熱鬧繁華,置身事外。

皇帝聲音還有些抖,叫了聲:“三祖宗!”

沈元夕以為皇帝是怕的發抖,擡頭偷看,意外瞥見皇帝那副興奮的嘴臉和激動到放光的眼睛。

他開心非常,三殿下此舉,給足了他臉面。

這慶典辦得真好,往上數三百年,能跟宴蘭公主出嫁一個規格的。

蕭明則想,果然小時候常常粘著三殿下,還是有用的。

你看果然三祖宗待我跟別的皇上不一樣!

三殿下輕輕蹙眉:“不是都結束了嗎?還是我來早了?”

他輕輕伸出手,指尖接碰住還在紛落的紅花。

“你還想讓這些血蒼蘭落多久?”

蕭明則聽話道:“好!已經是最後了!三祖宗,你的花可以收了。”

三殿下輕輕擡手,披在頭上的鬥篷滑落,紅雨止歇,落地的紅花消弭不見,似清早被陽光暖化的霜露,紅煙氤氳,不久散去了 。

離得遠的百姓們遺憾嘆息,而鳳凰台上的人,卻都無心去看紅雨消散時的奇景,連同皇帝一起,目光全被三殿下吸引。

掉落的鬥篷就像揭開了某種面紗,這冰雪雕琢般的美人在陽光下短暫的失了神,眼睛沒辦法完全睜開,罕見地暴露出一種誘人的脆弱。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很快,那件雪白鬥篷又披了回去,遮住陽光後,三殿下從眾人面前飄旋走,消失不見。

蕭明則意猶未盡,好久之後,他呼吸才動了動,看了眼周圍其他人,都跟他一個德行。

蕭明則很滿意,甚至有些得意。

這才對,三祖宗的美,這些人,就應該是這個反應。

至於別的——

蕭明則再看向沈元夕,忽然沒那麽急了。

怎麽說呢,這就像,山珍海味吃飽後,飯前饞的那碟爽口小菜,就不必那麽著急品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