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韓聯沉目。

這事也只有常年跟在齊老先生身邊的韓聯知道一點點,齊老先生這麽多年,不是沒有見過天分極高的孩子,甚至各個文化淵源的世家,老友們的兒孫輩來向他求學的都不知道見過多少,而他一直沒再收弟子,卻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原因。

齊老先生總覺得自己曾經有一個徒弟。

天分不知高不高,倒是膽子高得比天,還敢趁他睡覺的時候把胡子系成一團,等他醒了連假裝憋笑都憋不住。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孩子,齊老先生總有隱隱約約的記憶。

在他老得走不動了在人世間徘徊的時候,有這樣的一個孩子,別人都默默垂淚,偏偏他一個不在乎形象的在他床頭鬼哭狼嚎,甚至信了那些虛無的神話故事上天下地的為他尋藥,然後又滿臉哭花著給他喂藥。

“罷罷罷。”

老先生搖頭,幾十年的執念,怕只是他黃粱一夢罷了。

只不過今天見到課堂上的酈家那小子,又被勾起了一絲記憶。

齊老先生放下手中的畫作,擺擺手,從桌台後走出來,對滿意的大弟子說道:“走,下去吧。”

韓聯微微拱手垂頭:“是,老師。”

等齊老先生從他身側走過,韓聯才直起身體,這麽一動,視線就不小心落在一封空白的紙張包裹著的文件上,素氣的演算紙,顯然和紅木桌上各種宣紙古紙形成鮮明對比。

也不知道是哪位學生遺漏在這裏的東西。

韓聯上前一步,執起來。

齊老先生見他沒跟上來,扭頭看了一眼,見到韓聯手裏拿著的白紙,倒是怔楞了一秒,隨後笑著說了句:“酈家的那位小輩,倒是有意思。”

酈家的小輩?

韓聯凝眉。

齊老先生捋著胡子從他手上把白紙拿過來,一邊拆開,一邊笑著說:“倒是與傳言有些不同。”

頑皮而非頑劣,明辨且懂是非。

看著是個好孩子,除了脾氣稚嫩了點。

齊老先生搖了搖頭,攤開緊緊包裹著的白紙,取出一張寫滿的A4檢討書來。

余光先瞥過時,齊老先生先是點了點頭,暗嘆這孩子看著皮,還挺實誠,寫得密密麻麻,字數不少。

他抖抖紙,頗為認真的看過去,老者握著紙張的手指瞬間蜷緊了。

韓聯頓住,他的視線從紙張上慢慢移到恩師手上,眉頭蹙起。

“老師---”

老者一把抓住了他手臂,力氣很大。

韓聯扶住他,眉頭皺得更緊。

齊老先生手指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連帶著寫滿整齊蠅頭小楷的紙張刷刷作響。

“……老師,您?”

韓聯扶住他的手臂,視線正面看向寫滿的白紙,隨後整個人也怔楞了一秒。

極其熟悉的字體,一筆一劃,仿佛能看到一名頑劣幼稚的小童,笨拙的握著毛筆趴在帖子上,跟著老者和師兄的筆跡一筆一劃的描摹。

齊家字體自幾千年前的祖輩開始延續,一直到齊老先生這一輩,唯一得他真傳的只有韓聯一位親傳大弟子。

酈貌的字,從何而來!

“咚咚咚”

書房自外輕輕被敲了兩下。

失態的師徒兩人微微回過神來,齊老先生緊緊握著檢討,落座在座位上,氣勢很足的問:“何事?”

外邊是他孫子嫌棄的聲音:“爺爺,是我。”

齊承佑覺得酈貌簡直是瘋了,他竟然在齊老先生的壽宴上,讓酈家的人點名道姓的給齊老先生送賀禮,而且送的既不是低調奢華的擺件物品,也不是細心尋找的什麽齊家流落在外的真跡,而是一個冰激淩!

一個普普通通的,甚至就要化了的冰激淩!

齊承佑現在想起來從那名五大三粗的司機手中接過這個冰激淩的自己都有點想捶地。

他是瘋了才會去開門!

齊家連那些珍貴物件都不稀罕,還會差他一個冰激淩嗎?這簡直是□□裸的羞辱!

不過齊家家訓有禮待人,人家送到門口的東西,齊家自然不能拒絕掉,齊父齊母見到他拿著的冰激淩回來,倒是吃驚了一下,而後竟然還覺得挺有意思,誇了一句酈家的小輩還真是個妙人。--他爹媽奇思妙想的腦袋傲嬌的齊承佑大少爺是搞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

而且酈家那大塊頭司機滿臉與有榮焉,齊承佑甚至想不明白他兇神惡煞的臉上是怎麽做出那副---那副惡心扒拉的表情的!!!

他沉著臉,站在門外,聽到他爺爺喊才一言難盡的盯著手上的冰激淩開口:“爺爺---您的賀禮。”

“拒收就是,告訴他我心領了。”

齊老先生還沒回過神來,說道。

一書房的賀禮,全都是齊老先生的老友送的,其余人等送的東西,不管貴重與否,不用等到齊老先生面前,齊家夫妻倆也都替老父親委婉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