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一天晚上,他們聊到淩晨快兩點。周其琛把這趟回家的遭遇,還有他爸爸家裏這邊的一色人物,包括和爸媽和妹妹的一些往事都講給他聽了。說開口難,可是一開口卻是刹不住車了,跟那次郎峰去醫院找他,他講故事時候的那個過程一模一樣。

後來,他照貓畫虎,也問郎峰:“說了半天我了,那你呢?你想要什麽?”

郎峰答得順暢,好像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就等周其琛問他一樣:“我想要的很簡單。第一,你對自己好。第二,你對我好,別把我當外人。”他這後半句話指向性很明顯,說得擲地有聲,周其琛聽著都覺得耳朵燒。

“蘭亭是我朋友,他是個直男……”

“跟蘭亭沒關系,跟他是不是直的也沒關系。你和我之間,我們是伴侶,是親人,出了事你應該先告訴我。”

這次輪到了周其琛被他說得沒話。這事情確實是他不在理,是他逃避在先。他就低頭道歉,目光也移開了——郎峰的眼神太有穿透力了,他幾乎就沒有不占理的時候,平時是向外輻射耀眼的自信,在和任何人爭執的時候,只要跟他一對上眼睛,就不由自主要敗下陣來。

最後,還是郎峰給他找了台階下:“我知道你不習慣,之前也沒人讓你這麽做。慢慢來吧……”

是周其琛主動說:“不習慣也要做,人要是只做自己習慣的事,就都混吃等死得了。”

郎峰點點頭,說:“你可以只說一點,或者你可以說有這件事,但是我不想現在深入聊……我會給你足夠的空間,你也應該對我有這個信心。”

周其琛聽他說著,突然想起來,主動開口說:“這麽說起來……是有件事沒告訴你來著。你應該也知道,海航買了二十多架330,提前幾個月要交付。之前領導到處拉人改裝,也問到我頭上了,我沒答應。我是想著,在320上面放機長比較容易。而且,如果我也飛國際線的話,一走兩三天,咱不是更沒機會見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得兩三個禮拜之前了。”

“謝謝你想著我們倆的事……但以後要有這樣的事,你要告訴我。你不說的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說得坦然,也理所應當。這種時候,周其琛這次倒是想了,就翻了個身過去看他的眼睛。

到最後,郎峰困得眼皮打架,周其琛看在眼裏,才說趕緊睡覺。

可郎峰還在堅持:“可是我們沒有聊出個異地的解決方案……”

“你明天還得回新加坡,你說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啊。大老遠讓你折騰了一趟,我要是保證不了你的睡眠時間,荷航是不是要找我算賬啊。”

郎峰已經換了衣服,躺在他枕頭上,搖搖頭說:“哪有。荷航就想要你這樣的飛行員,你的utilization估計能到95%吧。你現在應該能有120%,不過他們不會讓你頂著法定上限飛。我們的需求量也不大,年輕飛行員升機長比較慢。你可以先升機長再過來。”周其琛心想,郎峰不愧是感情生活有甘特圖的人,不但把自己的人生給規劃了,這兩句話把他的也給規劃了。

他笑著說:“那我得先入個籍,再考個證。ICAO四級可不好使了。”

郎峰困的不行了,這句話一順口就說出來了:“那跟我結婚唄。”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閉上了,整個人都神態很放松。

周其琛一時間沒接上來。他拿不準郎峰說累極了隨口說的,還是早有準備說出來的,也搞不清楚他說真心話還是玩笑話。隔了得有三四秒鐘,他都只聽到自己胸脯裏面心臟咚咚跳著,一口氣憋著都要缺氧了。

最後,他說:“那聽你的。”

郎峰嗯了一聲,沒再答復。周其琛知道他是太困了,實在是撐不住了。

反而是周其琛難得失眠了。十多年的部隊生活讓他養成了著枕頭就著,鬧鈴響一聲就起的習慣。無論有沒有睡意,到了該睡的點他就逼自己去睡,就當大腦給身體的命令。也就是靠著這種嚴格紀律,他得以在緊湊的排班表和頻繁的倒時差當中調整好作息,確保睡眠時間,保證執勤效率。

可今天是個例外。他數羊,數飛機,數航母,所有的招他都試過了,可仍然是無法入睡。他反復咂摸著郎峰對他講的一切。隔了幾個小時,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剛剛在一起,他在小區裏面復建練習,而郎峰過來拉他的手那時候了。之前在所有親密的感情關系裏,他得到的都太少,所以一旦有人一下給他全部,都覺得像是他中了頭等彩得到的,是不勞而獲,總歸是不屬於自己的。

半夜的時候,窗外開始下雨,從延綿飄灑著的雨點逐漸變成豆子大的雨滴,到最後密集猛烈地從天而降。他到這會兒是稍微想明白了一些。即使郎峰就是上天的禮物,或者說就是他中彩票得到的,他除了攥緊眼前人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大雨沖刷了一切過往,所有都重新洗牌,倒是和他的心境奇妙地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