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玦眼中並未現出什麽意外之色,雖然他的確很意外。

玄陰乃是東域最大的刺客組織,行事隱秘,容玦能知幽冥寒毒之事,也是因為自己的親妹妹曾經身中寒毒。

修真界中,知道幽冥寒毒的,除了玄陰之人,其他的大約都死在了他們手中。

整個容家,也只有容玦和他身為容家家主的祖父知道幽冥寒毒與玄陰有關。就連容洵,也只以為幽冥寒毒是太上葳蕤生來所帶的一種古怪寒毒。

不得不說,容瑾的運氣實在很好。大約是因為天資尚可,玄陰刺客不曾殺她,反而在她體內種下幽冥寒毒,想借此馭使她。容氏祖父帶著族人及時趕到,雖不曾救了容玦父母性命,但搶回了尚存一息的容瑾。

只是身中幽冥寒毒之人,若無解藥,便注定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天賦為寒毒蠶食,日漸淪為廢人,最後連經脈與血肉也化作寒冰。

容玦怎麽可能看著自己的妹妹淪落到如此下場。只是幽冥寒毒若能輕易化解,便不會成為玄陰控制刺客的秘藥。

他和祖父翻遍典籍,終於找到了一種能引渡容瑾體內幽冥寒毒的秘術。

而想施展秘術,就必須有能為容瑾引渡寒毒的容器。

容少虞生來便是無垢之體,體內沒有任何雜質,若無意外,未來修道之路必定是一片坦途。而擁有無垢之體的人,正是為容瑾引渡寒毒最好的容器。

大約天意便是如此。

彼時容少虞不過六歲,要讓她無知無覺地作為容器,實在很簡單。

她昏睡了整整三日,醒來時渾身為冰寒所侵,連呼出的氣息間也帶著幾分寒意。

或許是因她為無垢之體,即便幽冥寒毒入體,也得以留下了一條命,只是每月都會受寒毒發作之苦。

引渡寒毒之事,除了容玦和他的祖父,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包括容瑾。

不久,容玦帶著容少虞去了鏡明宗,請自己的叔父,鏡明宗掌教容洵,收原本不過是他身邊劍侍的容少虞為弟子。

唯有化神境界的容洵,才能以靈力助寒毒發作時的容少虞減輕痛苦。

從容少虞拜入容洵門下那一刻起,在世人眼中,她便欠了容氏大恩。她原不過是容氏奴仆,只因容玦相求,她便成了鏡明宗大師姐,偏偏她還是個修為低下的廢物,如何能叫人不眼紅。

連容少虞自己都覺得,容氏對她有大恩,於是在容玦面前,她從來都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少主。

只是當日容玦留下她,並非因為愧疚與不忍,那只是另一場謀算罷了。

這世上最高明的計謀,不是威逼利誘,而是以情相挾。

容玦當年未滿十歲,便已經懂了這個道理。

風吹過庭中,樹上枝葉發出窸窣聲響,這一刻,辟蘿榭中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少虞是從何處得知?”容玦臉上笑意不改,溫聲問道。

雖然有些意外,但也無妨。他無論做什麽,都會事先考慮好最壞的結果,如今,也不過是廢掉了一枚閑棋而已。

“容少主不妨猜一猜。”太上葳蕤眼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她站起身,與容玦相對而立。

“這世上之事,只要做過,就不可能毫無痕跡。”她自容玦身旁走過,語氣涼薄。“還望容少主管好手下的人,不要總擺出一副容氏於我有大恩的嘴臉。”

“實在令人作嘔。”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都不過是場玩弄人心的算計罷了。

容玦的心情霎時間有些復雜,眼前所見的少女,與他所識得的容少虞,簡直像是兩個人。

她如今倒是不復以往天真了。

容玦仰頭看向那一墻紫藤蘿,眼神晦暗不明,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了當年舊事?除了這些,她又還知道什麽?

就算過了十年,容玦也還清楚得記得那場發生在清溪郡外的刺殺。

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臉色蒼白,身體漸漸覆上冰霜的幼妹,還有無能為力的自己。

十年了,殺死他父母的兇手仍舊還是聲名煊赫的一方大能,受人敬仰。

殺親之仇,不共戴天,唯有仇人的血,才能祭奠他九泉之下枉死的父母。

日光之下,容玦臉上再不見任何笑意,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辟蘿榭在鏡花島的位置本就偏僻,平日來往的人從來不多,太上葳蕤本以為自己能得數日清靜,不想第二日一早,濮陽鸞便上門來了。

她進了院中,四下一望,卻不見有太上葳蕤身影。

“師姐?”濮陽鸞微微揚聲喚道,卻沒有得到回應。

她探出神識,隱隱感知到太上葳蕤的位置,便繞過樓閣,向臨水的另一側走去。

深春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目,少女躺在山石上,黑發迤邐而下,她微闔著眼,像是睡了過去。

垂落的長發掩住了她半張臉,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素白的裙袂在山石上散開,開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