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長久的沉默與對峙, 讓時間都近乎於靜止下去。

兩人身處的走廊空闊而寂靜,放大了窗外車水馬龍,人影喧囂。

餐廳相鄰的一條巷裏是廣城有名的宵金窟, 那些個衣著華麗的名流從豪車上下來,又陸續有那金貴人醉的不省人事, 跌跌撞撞推門離開。

不知哪個醉鬼, 靠近街邊的電線杆旁撕心裂肺嘔。好多聲過去,近乎要把肺管子嘔出來方停歇,又幾秒過後, “啪”醉鬼擼去腕子上的玉鐲, 砸地面上。

外套疊馬路邊邊, 用力坐下去,然後斷斷續的歌聲便自醉鬼破風箱的嗓子裏唱出來。

“我對你付出那麽多年,換來你一句, 謝謝成全。成全你碧海和藍天……維持著可笑的尊嚴。”

這破了音的歌詞像是故意唱給黎溫聽的,指責她此刻毫無動容, 至死不回頭的絕情寡義。

“需要我解釋什麽?”黎溫聽見自己操著裝腔作勢的腔調, 目不斜視的迎上殷君寧探究的打量,繼而無辜無畏的笑著, 從自己衣兜裏摸了摸,足十秒鐘的功夫, 上回那包相同牌子的女士煙盒躍然手心。

抽出一根叼嘴巴上, 又順勢一瞥殷君寧腳邊那根被拒掉的男士香煙,繼而嘖一聲。

像是在說,看吧, 多容易理解的事情,她就是不慣抽陌生人遞上前的殷勤。

到這裏, 殷君寧都沒多大反應,

只點頭,算默認黎溫這個態度暫且過關。

又是一陣逼人的沉默。

樓下那淒婉的歌聲再起,心煩意亂,黎溫覺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下來。

她向來演技比不得殷小姐,怕自己漏了情緒被這人察覺不對。

打起十足的精神,半分敘舊情面也不再留。

“你若沒事,我要走了。”

咬住煙頭,黎溫沖殷君寧揮揮手,轉身之際,頭上重量驟然一輕。

黎溫頓住,頭頂鴨舌帽轉眼落到了殷君寧幹凈、修長,指腹圓潤透紅的手裏。

這人今天穿了件墨綠色旗袍,眼鏡取下來,一雙杏仁眼無了遮擋,有個天生的眼瞼下至,仔細看這雙眼睛實則並不給人以溫柔。

垂墜感極好的旗袍只將她襯的端莊得儀,而非婉約慈悲。

黎溫新潮的鴨舌帽被對方翻轉著瞧,這讓黎溫有種審度感。

強行把目光挪至帽子上,避開殷君寧的手。

低聲道:“帽子還我。”

黎溫是煙嗓,毫無情緒說話時,聲線裏自帶了不好招惹的啞。

然而這幅陣勢並沒能嚇退殷君寧,款款的再次湊近。

唇角依舊噙著笑,可這笑裏已再無折衷。

殷君寧視線牢牢的自黎溫眉骨,一寸寸繞鼻梁,再到黎溫同樣削尖的下巴上。

就在黎溫感到自己在這人逼視的打量中,即將luo呈時。

殷君寧驟然抽回目光,沖不遠處服務員招了招手,低語幾句。

然後回頭一指身後的包廂:“坐坐嗎?”

黎溫不想坐,她用尚算平靜的語氣客氣拒絕:“下回。”

“下回我恐怕你還是拒絕的。”

殷君寧側眸,平直的看過來。

女人雙手撐在長廊繡花刻龍的鎏金扶攔上,長長的黑發自肩頭劃過,發絲散於臉頰,偏頭的時候,這張慣常籠著輕熟氣質的五官,像是一下子被發絲打散,拼湊,給人以違和的從容逼人。

“溫溫。”

殷君寧喊她。

黎溫就擡眼,視線落在別處:“還有話說嗎?”

“不多了。”殷君寧笑著答。

她把手上那頂鴨舌帽轉了方向,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塵。

看黎溫緊張,就笑一笑:“別怕,姐姐現在是人,不是鬼。往後沒能耐允許自己傷害你分毫。”

殷君寧眼睛彎折,月牙一樣笑的好看而溫柔。

黎溫受不了她笑,這人一笑,心裏頭宛若被□□大炮攻克著,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城。

好在殷君寧從前往後也未舍得為難黎溫,她把鴨舌帽罩還給黎溫。

聲量都不肯再大一些,像是求饒:“人都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我能嗎?”

面前女人低垂著眉眼,她是何等矜持氣盛的一個人,骨子裏驕傲都藏在不卑不亢、婉約合度的氣度裏。

至少黎溫沒有看到過,殷君寧為誰委曲求全至此。

自以為無懈可擊萬箭穿心自不會動搖分毫的黎溫,當下像是聽見大廈轟鳴倒塌的聲音。

黎溫竭力忍住哽咽:“那你還配我再叫一聲姐姐?”

“不配也無妨礙。”殷君寧喃喃嘆口氣,清霜從眼底蔓出來,她伸手撫了撫黎溫銀白色的長卷發,然後垂眼用問詢的目光看黎溫:“你非得跟我繞這些,可這和你跟我說的不一樣啊,寶貝。”

這話已經是今晚重復的第二回 。

殷君寧輕柔的用指尖勾出黎溫耳廓散落的一縷銀白發絲,攪在手指上,遞至黎溫面前,她的語氣依舊放的緩,讓這話少一分質問:“你把頭發染成白色,叫我還怎樣信任你自由且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