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夏佐其實一直覺得, 克裏斯汀有些過於理智。

或者更確切一點的說,是情感淡薄。

他的情緒波動仿佛永遠維持在一個極其微小的範圍之內,永遠是很淡很淡的、浮於表面的樣子, 甚至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感情,平時表露出來的那些,又是否全都是偽裝。

如果說在面對信徒時, 他被分成無數片的仁愛在個體身上就會顯得有些微小, 可當自己的親人被殺害, 看到仇人, 他竟也是這麽冷漠嗎?

夏佐突然覺得, 克裏斯汀像一個真正的“神”。

而不是他之前認為的那個, 悲憫著眾生的“好人”。

不過現在的情況並不是能讓他想那麽多的時候。在不小心掀了一塊地板後,夏佐發現在這座糾察塔底下, 也關押著一些力量不強大的幼年體深海怪物。

與此同時, 他的身後傳來羽翼揮舞的聲音,是克裏斯汀也來到了這裏。

黑發先知的目光似乎透過絹布看到了前方的景象,夏佐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感想,只能聽到克裏斯汀緩緩說道:

「這些都是單純的怪物,並沒有人性。應該是糾察塔想要仿效聯邦做什麽實驗, 但還沒來得及開始。」

「——沫爾。」

克裏斯汀對先前受了傷的沫爾平靜說道:

「殺了它們。」

金發神使沒有任何質疑,甚至對自己還在流血的翅膀視而不見,當即重新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站在地下室上方的夏佐沉默了片刻,有些幹澀地說:

“……你不用特地讓她去做, 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人類的危害, 不會心軟的。”

明明他毫發無損, 戰力也比沫爾要高, 無論怎麽看都是清理的最好人選,可黑發先知還是選擇了沫爾,而不是他。

黑發先知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任何的不適和惱怒,只是溫和地解釋道:「我知道,但你的好友總歸和它們有些聯系,殺了他們對你來說很可能是一種傷害,弗萊曼。」

而沫爾也很快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面對這裏隱藏的強大天賦持有者,她是被完全克制,但對付幾個被關押起來的深海怪物,卻還是綽綽有余的。

“冕下。”身上的傷完全不能壓制住她的激動和怒火,沫爾當即對著克裏斯汀行禮,聲線平靜,說出口的話語卻讓夏佐瞳孔驟縮:“我請求您……賜福民眾。”

她擡起頭,自下而上地注視著什麽都沒有說的黑發先知:“聯邦和糾察塔經歷千年,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們在壓榨您的子民——這裏是地獄。”

黑發先知似乎微微嘆了口氣:「這會造成戰爭,沫爾。」

沫爾眼睛亮亮的:“不,不會的,冕下。我們沒有敵人。”

“萬物都將臣服於您的榮光之下。”

“您是眾生之父。”

……

……

夏佐第一次失眠了。

他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就能回想起沫爾那幅狂熱的表情,和口中那幾乎讓他心神不寧的話。

如果說是要推翻聯邦或者糾察塔的話,他很贊同。唯二要考慮的,只是戰力足不足夠的問題,和普通民眾的想法和生命的保證。

但沫爾的措辭讓他感到莫名不適。

他想要告訴對方,克裏斯汀之前說的話並不錯,他是神職,是代行者。他並不是神。神明早晚有一天會蘇醒,你說這樣的話其實是在害他。

可他卻忍不住毛骨悚然——

克裏斯汀自己的態度,是什麽樣的呢?

夏佐依然覺得他克裏斯汀不壞,但他是否善良,和他是否想要成神——可是並不對立的兩件事。

有時候,對某一個人的態度和印象就是在點點滴滴之中建立起來的。

夏佐現在面對克裏斯汀的心態,已經和最開始發生了巨大的偏移,這種偏移潛移默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黑發先知仍然是悲憫眾生的神子,可夏佐對他時的心態卻變了。

他輾轉反側,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找克裏斯汀談一談。

就和往常的每一次那樣,黑發先知依舊早就預料到他會來似的,早早的等在了庭院中,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已經長得無比高大的長桂樹。

夏佐打開門就看到了這樣的黑發先知,不由得頓了一下。

在夜色的籠罩中,有那麽一瞬間,他又將對方看成了黑色長發的西澤爾·克萊斯特。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克裏斯汀·克萊斯特?”夏佐一邊走近,一邊念出他的全名:“你來到這裏,又是因為自己的意念,還是家族的……授意呢?”

“還有,你一直在回避和西澤的關系,說一些模棱兩可的答案——”

褐發少年最後站在了他身前。

黑發先知說道:「你在懷疑。」

夏佐點頭:“是的,我在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