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第4/4頁)

話才落的一瞬間,唐荼荼全身動作都僵住了,傻了似的,呆呆望著遠處走來的那一行人。

夕陽正盛,有兩停呼吸的時間,唐荼荼甚至沒看清那是誰,只看見一個金輝閃閃的輪廓,熾烈地灼著眼。

可那個身形太熟了,她惦記了千八百遍,去年秋天分別時惦記過,在疫病所隔離時惦記過,蓋工場時也惦記過。

著魔似的,天天閉眼睡覺前想一遍:要是仗打完了,二哥該是怎樣回來,騎著馬還是坐著車?見她頭一面會說什麽?帶回來的禮物是邊關的大皮襖子還是鹹香牛肉幹……

後來不敢惦記了。

邊關與京城隔得太遠,沒了一封封跋山涉水來的信件,斷了聯絡,這人便完完全全與她無關了。要不是叁鷹成天三句話不離打仗、邊關、主子爺,時不時勾著她點念想,唐荼荼就要默默刨土把他往回憶裏埋了。

可思來想去,她到底沒舍得埋。

而眼下,那些大大小小、快樂的不快樂的回憶全翻滾著,要從她心口蹦出來。

盛夏的鳥叫聲,蟬鳴聲,遠遠近近的鼓聲、呐喊聲,都不如唐荼荼這一刻心跳的動靜大。滿天燦陽像飛瀑一般細如金線,爾後滯流一瞬,歡喜地齊齊向她奔來。

她這關鍵時刻的一愣神,和光與周圍姑娘們大笑:“快砸她下來!”

一時間誰都不講武德了,幾十個沙包朝著唐荼荼腰腿砸,唐荼荼右手沒抓穩繡球,左手沒抓穩木杆,四仰八叉地從獨木橋上掉下來,毫無調整姿勢的余地,仰面朝天摔進繩網裏,炸起一地棉花絮。

怕繩網斷裂摔著人,地底還鋪了棉花被子,用的百家布,花裏胡哨的,不知哪條縫線露了怯,爆開的棉絮如飛雪。

晏少昰眼睜睜看她摔下去,疾走了兩步,驚出一身白毛汗。

看清她們在玩什麽後,他才放慢了腳步,忽覺雙膝發沉,這最後幾步路愣是走出了近鄉情怯。

“喔——茶花兒沒抓住繡球!快把繡球掛回去,下一個加把勁兒啊!”

周圍是好大的哄笑聲,唐荼荼踩著繩網深一腳淺一腳地站起來,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頭看。

她看了好長好長的一眼,久到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看看這頭,又看看那頭,嗅著了俊哥哥情妹妹的酸臭味,紛紛竊笑著躲開。不知哪個鬼頭鬼腦的,拾起掉下來的繡球就往那頭拋。

能空手接白刃的二殿下,一擡手就接了個正著。

唐荼荼分明是想笑的,可嘴角死活不聽話,怎樣努力也是向下撇,頂了張哭喪臉。

晏少昰在她的哭喪臉裏漸漸擡得動腳,極專注地看著這傻姑娘。

她頭發是亂的,腦門全是汗,衣裳褲腿沾著灰,爆出來的棉花絮和臉上的汗糊在一塊,這重逢一點也不體面。

可他也沒多風光。馬上行了兩日,進城後也沒焚香沐浴,倉促換了身衣裳,便馬不停蹄地進了鎮。

晏少昰眼睛彎成扇面,喚了聲:“過來。”

唐荼荼本來都朝著他的方向邁腿了,聽到這倆字,硬生生停下,比他更理直氣壯地嗆回去:“你自己過來!!”

“憑什麽我過去呀!你都多久沒消息啦!我給你寫了十六封信,每半個月寫一封,後來你一封都沒回過!你讓我過去我就過去啊?!”

越嚎越大聲。

她一個姑娘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晏少昰笑得彎了腰,自己擡腳走過來,大有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灑脫。

走到近前了,伸出一只手,要把她從繩網裏拉出來。

唐荼荼癟了癟嘴,眼裏糊了層朦朧的水,反倒看得更清楚。

那只手不白凈了,不是玉一樣的蔥指了,虎口一條老長的疤,像是針線縫合過的,五指下的粗繭結成了一排豆。

“二哥……”

她也想像迎接隊長那樣,說一聲“歡迎回來”。

卻連“歡”字都沒能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