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元軍西路十萬兵馬,中路東路都是十五萬大軍,四十萬精銳密密麻麻地排在北境線上。

而盛朝這一排邊城攏共屯兵三十萬,已經掏空了北方六省的兵力儲備。他們不像蒙古男女老幼全民皆兵,若是邊城一直犧牲,後方壯丁要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三五年就會有滅國之危。

而這樣兩邊抗衡的守勢,竟會以四十萬敵兵合圍大同而告終?

晏少昰緊緊盯著江凜:“你如何算得?”

江凜搖頭:“不是我算出來的他們下一步動向,而是如果我是元人主帥,集合兵力攻取大同的收益最大。”

“西路托克托,以雲內州為第一道防線。那一片水豐草茂的峽谷,一馬平川,蒙古鐵騎得盡地形之利,若是狠著勁兒沖一沖,早該把雲內攻下來了——元人一直拖拉攻勢,我思來想去,覺得他們意不在攻取西路,那十萬人只為駐軍在西關,防著西夏與咱們結盟,合圍包攏中路。”

“而攻下赤城、兵臨張家口,是要皇上著急。赤城已破,要是上馬關再破,元人南下攻取京城便如入無人之地——皇上最怕這個,所以令後軍源源不斷地補入海坨山和滴水崖。”

晏家老祖宗進京時,踩著前朝皇室遺脈的臉,嘗了嘗龍椅的滋味,立刻愛上了整座金碧輝煌的宮城。二百年來,後世子孫也沒一個居安思危的,從沒想過北狄這群茹毛飲血、馬鞍底下藏生肉的蠻人,會有逼著他們遷都的一天。

京城離北境太近了,倘若張家口這道門戶破了,元人便劍指京都了。

江凜:“來時路上我登高望了一眼,咱們後方的囤兵想是已經有二十萬之眾了,能保張家口無虞。”

“西路攔截,東路威懾,只有大同不一樣。”

江凜矛尖一劃:“大同是北方最強的兵工廠,鑄造的軍械、鐵器源源不斷往北方各地輸送——可諸位知道大同的鐵礦田在哪兒麽?”

老將軍們全白了臉。

他們是行兵打仗的,會認字會讀書,卻各個口稱自己是“粗人”,沒一個當真有治世的學問,回京休息之時都是十日一上朝的。

晏少昰頷骨緊實,咬著字道:“礦田在內五堡,一片村莊之間。”

江凜點頭:“對,在城外郊野。我沒去過當地,那一片郊野不知有多少防護。”

能露天采集的富礦常暴露在多山丘陵地形,而城池的選址卻要平坦開闊,是以礦區往往都在郊外,不會被圈進厚實的城墻之內。

“倘若我是元人主帥,此戰中對我軍威脅最大的是火炮,天天被火炮追著屁股打,我一惱火,要麽偷火炮圖紙,立刻造出來裝備全軍;另一招,就是毀掉你們的礦脈。”

“火炮消耗快,更換也快,需得有源源不斷的鐵礦補充,得有高爐煉鐵,火器作坊組裝——若我是元人,寧肯用十萬人的傷亡,也要把這塊地方啃下來。”

他矛尖一劃,在沙盤上劃出一條筆直的橫線。

“大同百裏礦區全部聚集在這條線上。元人只要攻下大同北部,千萬畝礦田立刻到手——你猜一片露天鐵礦,元人毀礦偷礦的速度有多快?要是他們得了火炮圖紙,又會如何?”

所有將軍都瞠著眼,被江凜一句句問得言語不能。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孩子,拿他們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兒,想出了誰也想不著的東西來。

在場哪個老將都知道火炮是神兵利器,知道元人畏懼火炮,知道敵人最精銳的騎兵全被壓制了;也清楚大同有北地最厲害的火器作坊,大同長城就那麽一截,橫徑不過五十裏地。

礦田雖有內外十堡圍護,可十個堡寨,相當於十個民兵村,蒙古幾十萬騎兵踩一腳的事兒……

全是老將軍人人皆知的事,可如此多的信息在他們腦袋裏串聯不起來。

他們不是知天下事、運籌於帷幄之中的謀臣,兩眼死盯著上馬關局勢還湊湊巴巴,視線推到遠處,看山看水也不過就是山和水,能摸準敵人下一步打哪兒的那得是神仙了!

司老將軍凝視著沙盤,仍不敢置信:“若要攻取礦區,他們早該打了,為何拖過了年?”

江凜嘆口氣:“您歲數大了,怎還是急脾氣?”

馬背上的民族少有貪功冒進的,他們惜命得很,更像是餓得饑腸轆轆的群狼,窺伺許久,準備又許久,找到獵物最松懈的那個時機才會攻上來。

江凜記得古今名戰役分析那課中,元人攻西伯利亞和許多歐洲小國時,哪怕兵力比敵人多幾倍,也從不急攻。幹什麽呢?養馬。

把敵國的萬畝良田當牧場,每每挑秋天水草豐茂的時候出征,吃到第二年春,啃幹凈敵人的糧田,把自個兒馬養肥了再打。到了盛夏酷暑時節,正好殺到敵國的王宮裏避暑。

這一群馬背上的怪物,讓那幾個世紀歐洲對黃皮人、對黃禍的恐懼刻在了骨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