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第3/3頁)

正院的手術已經做完了,杜仲走出來,白大褂搭在窗台上,沉默地在院子裏打水洗手,時不時往這個方向飄一眼。

唐荼荼隔著十來步遠,和杜仲對上視線。

他像是顧忌外人在這兒,不好意思過來,又像是心裏通透,知道師父在談他,只沉默地望著他們。

王太醫:“杜仲是個苦孩子,身骨弱,他自個兒也常常為這個苦惱。”

唐荼荼揣摩:“他是身體不好麽?”

王太醫不語,半晌,嘆了一聲:“他是刑余之人。”

“什……”

唐荼荼沒聽懂這詞,張嘴要問“什麽刑”,脫口的瞬間腦子清醒了。

杜仲十六七歲,該是男性拔條長個兒的時候了,他身量不算特別矮,卻不像這個歲數別的男孩子那樣,有用不盡的精力和健康體格。

這少年嗓音偏尖細,說話總是含在舌尖不往外吐字,是自卑的樣子。

這年紀,也該是第二性征發育的年紀,可杜仲膚白無須,走路弓腰……

刑余,是受過宮刑的閹人。

王太醫道:“宮裏頭的太監都是自小進宮,去勢是個動輒要命的手術,一刀下去,底下不通的,就活不了了,往南苑一扔,熬過去就熬過去了,死了也就死了。”

“當初我救他,也是順手的事,沒多想。這孩子感念恩情,認我做了師父。”

這下,以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唐荼荼從沒見這少年笑過,見過他的幾回,都覺他像把鋒利的手術刀,沒有鞘,沉默的時候不起眼,只有因為師父受了排擠之時,他才發一發火,刀鋒未揚起來,就又沉下去了。

唐荼荼問:“王伯伯想我幫什麽忙?”

“杜仲心有大志向,立志要發揚瘍醫。這年頭的瘍醫,跟治病救人走的不是一條路,比尋常大夫要吃更多苦。”王太醫道。

“我不想帶他上戰場,又聽說丫頭你家要外放去天津了,丫頭帶上他罷,讓他出去見見世面。”

唐荼荼一時接不上話,她不知道自己帶個外科大夫,能給人家找什麽用武之地。

王太醫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親戚朋友也都是大夫,不會連個托付的地方都沒有。他既這麽開了口,要麽是二殿下、要麽是太子的意思。

應該還是二殿下,是怕她有個什麽小傷小病?身邊跟個小大夫?

唐荼荼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

這短暫的沉默,王太醫以為她不願,忙說。

“杜仲有自己的小仆,他還有兩個藥童,叫他們跟上你就行,吃喝穿用全不用丫頭你操心。他們幾個歲數不小了,都能自己安頓好。”

唐荼荼:“好。您別擔心,我把他當家人看,雖然不一定能找著什麽合適的地方讓他大展所長,給他找個醫館坐堂還是能行的。”

王太醫這才露出笑模樣,沒多說別的,只語重心長說。

“我當他是半個徒弟、半個兒待他的,不求他年輕輕輕就有大出息,只是別叫他受了委屈。丫頭是聰明孩子,多護著點他。”

唐荼荼說:“好。”

杜仲還在水盆邊洗手,手都被冷水凍紅了,也沒挪地方。他站在那兒好像能聽著只言片語,擡起頭,無聲地望了她一眼。

唐荼荼揚起個笑臉,張開五指沖他搖了搖。

杜仲看不懂這個“嗨”,大概也清楚自己被師父交托到了她這裏,眼裏帶著點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