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砍不砍頭的另說,正瞌睡,就有人來遞枕頭了。唐荼荼正好想見他,樂了:“初五方便麽?”

這都是初三的夜了。

她問的是“殿下哪天方便”,那影衛理解的是“二姑娘初五有空”,點頭就走,落下了一句“姑娘早點歇息”。

來去都如一陣風,眨眼又看不著影兒了。

這下唐荼荼更睡不著了,半夜挑起燈來,她把那本外科綜述翻了一遍,搜刮了一些重要的句子,拼拼湊湊寫成了一份演講稿,打算全方位多角度的,給二殿下講講傳揚外科手術的必要性。

她知道自己嘴笨,手頭寫一遍才放心,等明兒再潤色一遍。

待草稿寫成,已經是半夜三更,唐荼荼心裏踏實了,沾枕就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驀地想起來。

——我把宵夜給忘了!

哎呀好事好事,果然得事兒排得滿滿的,沒空想別的才能忘記口腹之欲。

唐荼荼美美睡下了。

她輕飄飄一句“初五方便麽”,全然不知影響了什麽。

醜時,她不過剛闔上眼,離安業坊二裏地的外廷就已經忙活起來了,灑掃太監們要趕在金吾衛換防前,把太和殿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

卯前一刻,天色朦朦發灰,東方剛露了條魚肚白。

東宮舍人領著幾個小吏隨行在肩輿後頭,從東宮而來。太子離得最近,總是早早到了待漏院等著。

宮裏有朝食,是皇上體恤臣子而設的,就設在待漏院之內。這一個小殿布置得冬暖夏涼,踩著雞鳴出門、趕在天亮前進宮的朝臣們,都能坐下來歇歇腳。

怕汙了朝服,朝食多是糕團點心,也會考慮北地臣子愛吃小面、南地愛喝白粥的習慣,禦膳房備了許多花樣,大多時候都沒人用,怕臟了官袍被鴻臚寺禮官訓斥,弄個沒臉。

幾個年近古稀的老臣都端著碗,全靠這一頓朝食續命,才能熬下一個時辰的朝會來。

瞧見那一抹杏黃、四爪蟒袍的身影落了輿,朝臣們紛紛放下碗筷,迎上去參見:“太子殿下。”

好幾個站在殿尾小聲談話的新臣都是太子門生,站在側邊一揖到地,恭敬極了。

太子晏少祺是年初加冠的,宮裏宮外乃至天下人全知道他學富五車,大約是聖賢書裏熏陶久了,龍章鳳姿,郎朗清俊,從頭到腳玉琢出來的人。

只不過是唇畔展開了輕淩淩一個笑,便叫人如沐春風的。晏少祺壓了壓手示意:“不必多禮,諸位自用朝食罷。”

他又與幾位老臣見了禮,瞧他們吃的都是糕團,蹙起眉:“大清早吃什麽點心,不好克化。”吩咐小廚房上幾碗素面。

待漏院中一群臣子都露出艷羨的眼光。

太子一向敬重老臣,這幾位老官年紀大了,除了國公爺,別的都不是什麽頂頂重要的官位,只是早年都當過東宮的教諭太傅,太子記掛著師徒情分,很是體恤,連誰有秋咳、誰有老寒腿、誰今年該大壽都記掛著。

幾位老臣都笑了。

面碗肚兒深口小,不過掌心大,老國公欣慰地望了一眼外孫,端起這碗小面吃了起來,同時不動聲色地攏起手掌,托住了碗底下壓著的字條。

待百官目光移開時,他才低頭去瞧那行小字。

——初五,斬倭使。

幾個新臣對視一眼,很快有意無意地,將院裏大臣們議論的話題引到了倭使上去,叫朝臣心裏全裝上了這事兒。

太子一路踏上了二層仙樓,視線穿過屋柱窗楹,落到了弟弟身上,坐下就笑。

“怎麽這麽急?”

四更天,他還沒出東宮門呢,宮外就遞了信兒進來,說是準備今日奏請父皇,明日斬倭使,沒給太子留個準備的時間。

晏少昰道:“遲則生變,得催一催了。各國使節義憤填膺,天天寫著狗屁不通的番文說咱們欺辱小國,倭僧成天坐在大理寺外念經。罪名不落地,人心就不定。”

他不論催什麽事情,就是打定主意了,催也罷,逼也罷,哪怕繞過父皇去跟祖母請懿旨,也得把這事兒定下。

這驢脾氣!

太子晏少祺哼了一聲,沒法兒說他。

十天前他繞過父皇去請了祖母懿旨,全城大肆捉拿反賊,就已經惹父皇不快了;之後又一力支持二弟斬殺倭使,氣得父皇拂袖退朝。

這之後,太子已經十天沒能進去過養心殿了,老太監苦著臉把他截在了門口。

詹事府和東宮一群舍人心慌得厲害,怕父子二人因為這事兒疏遠了。

晏少祺自己不急,他更怕弟弟惹惱父皇,苦口婆心叮囑他:“父皇這幾日的脈案我看過了,是郁結於心,你今日不要當庭頂撞,去禦書房議事的時候再慢慢磋商。”

晏少昰:“皇兄說得有理。”

太子還是不放心他,他這弟弟,平時還有個藏鋒的樣子,唯獨在父皇面前杠著一根筋,一身的反骨都刺剌剌長著,有時候別住勁兒了,那話說的,像是成心往父皇眼裏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