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她出門撿點野菜,不遠不近,就在村口的那條河邊。昨夜歇了一天的雨水,恰恰在她拔下第一根野菜時歡暢地下了起來,山洪傾瀉,一下子淹了半個村。自然災害,所以更不關她什麽事情。

可是這樣的次數多了,所有的巧合總是伴隨著卿家小姑娘的出現而出現,世人便再也沒辦法忽視了。

謾罵,羞辱。

到最後的恐懼,敬而遠之。

學堂因為這個小災星辦不起來,紛紛散了課。卿秀才斷了唯一的財路,眼見的日子也一天天艱難起來。他以前是個儒雅的男子,生活的磋磨把這份儒雅沖淡再沖淡,最終只留下遍地狼籍的滄桑,爬入臉上一道道皺紋裏。

“閨女。”他把大手放在卿舟雪的頭上,看著那孩子的面頰也變得和自己一樣消瘦。

他努力在她身上尋找亡妻的影子,可惜閨女長得實在不夠像她。蘇婉人如其名,溫和端秀,而眼前這小孩只有巴掌大的臉,都已經透出一分疏離的冷色。

閨女不像娘子,也不像自己。她到底是打哪兒來的?要降生在這樣一個本就飽經磨難的家庭,要生生地讓夫妻陰陽兩隔,要讓他的後半生這般孤苦窘迫。

卿秀才有過怨懟。

甚至在第一次抱起她的時候,他的手在顫抖,恨不得摔了這個奪命的兇手。

可那烏溜溜的眼睛一瞥過來,是見了底的清澈和天真。

那雙眼睛的神態,又讓卿秀才想起蘇婉。

她死前拉著他的手,身體虛弱說不出來話,但她的眼睛殷殷切切,她知道大限將至,眼眸顫若清潭,生死關頭在向他求些什麽。

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還能求什麽呢?還能有什麽遺憾?

不用她說,卿生也明白的。

“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卿秀才的眼眶微紅,撫在她發頂的手微微一動,“你待在這裏,如今也不太合適了。爹知道有個地方,叫太初境,聽聞那裏有修仙人……我們去找找仙人,讓他們給咱卿兒看看命,好不好?”

“好。”

她年紀不大,卻已經很懂事。就抿著唇,輕點了下頭。

卿秀才就這樣變賣了所有的家當,雇了輛小破馬車,載著一顆小災星搖搖晃晃地上了路。一路上風吹雨曬的,不知走過多久,只循著一片方位,居然當真在某個霧散的中午,瞧見了巍峨的仙山。

父女倆在太初境下的一方小鎮落了腳。

那個小鎮的名字則很有狐假虎威之嫌,響當當“太初鎮”三個大字,用隸書刻在一方大石上。不過它畢竟是坐落在仙山腳下,興許也算是可以溯源。

卿秀才帶著閨女去當地酒樓,花著為數不多的銀兩,好好地吃了一頓飽飯。

又去裁縫鋪子,給她量著尺寸,做了幾套新衣。這時候已經散凈家財。

“爹。”小姑娘摸著衣服料子,覺得順滑得非比尋常,“今天是過年嗎?”

以往只有過年才能添上幾兩肉,做幾件新衣裳。小孩自然是把這些與年俗聯系得緊密。

“不,離過年還早著。”秀才搖搖頭,笑了笑,“也不知那些仙家看不看人貌,體面一點,總歸沒錯。興許看上我們家卿兒根骨清秀,要收你做個徒弟……那你去是不去?”

卿舟雪垂眸沉思片刻,“去。我留在你身邊,也遲早要害了你的。”

“害便害吧。”他卻不是很在意,仍然笑道,“我和你娘興許得個團聚。只是她會怨我沒有照顧好你了。”

第二日上山的路倒是一片陽光明媚,沒有發生險情的條件。卿生擡頭瞅天,把地踩實了,這才領著閨女小心翼翼地上山。

第一步,一切安好。

第二步,風和日麗。

此後的一步兩步也沒有出什麽紕漏。

“以前把你養在家裏,見的人少。”他拉著那只小手,“等會見了外人,無論是誰,要知道禮數,落落大方,這才不會被人輕易看扁。”

“給你買的衣裳也不少,仔細換洗,姑娘家,把自己收拾得幹凈一些。”

“吃也吃得好點……不過這裏是仙境,想必不會比以前差的。”

卿舟雪發現父親有點嘮叨,她模模糊糊間也有一些預感,爹來這裏也並非單純給她看看命,多多少少有點托付的意思。

憑他文弱書生一己之力,養大這樣一個特殊孩子,只有當真努力做過,方知道其中辛苦。也許另尋高人,才是對卿舟雪最好的選擇。

太初境山門有九百九十九階。卿舟雪低頭看路時,數著台階讓自己專心。她很清晰地記得七百二十三階這個數。

甚至在很多年後,也沒有忘記。

七百二十三階時,山上忽然落下一道滾石。有五個人身的大小,幾乎像一座小山,滾著塵灰直沖卿舟雪而來。

風聲呼嘯,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身體的重心卻被人推搡了一把,她仗著人小輕便,往前滾了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