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夫子責罰(第2/3頁)

她對汙蔑了“好人”而感到不安,數次想要張嘴,又看著崔凈空那張不是十分和煦的臉訕訕閉上了。

徹底的無言裏,馮玉貞撐不住沉沉睡去,篝火也燃盡,亮光趨於熄滅。

崔凈空隱匿在黑森森的山林夜色裏,比白日時明顯更為自得、放松。

他摩挲著自己虎口處被寡嫂咬出來的那圈牙印,若有所思。

不難猜,馮玉貞的五弟在這件事上,肯定沒有得到該有的懲罰,或許應該是受到了他們爹娘明目張膽的偏袒和包庇。

痛苦、憤怒、無力最後雜糅成麻木,潛移默化中,親弟對她犯下的罪行也被她咽下去,受害者甘願為行兇者隱瞞真相。

那副神情,自甘奉獻的無私中蘊含著自毀的傾向,類似母性——令他想起了慈母圖。

崔凈空是沒有母親的。孕育他的母體在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就徹底失去了生息。

詩文裏歌頌的慈母柔腸於是在他這裏成了一樁懸案,連帶著他自小到大,同女子的接觸往來都寡淡如一張白紙。

迄今為止,他對女人的認知裏濃墨重彩的幾筆,便全在於這半個月間的日日夜夜。

夜裏垂落床沿的手,挽起袖口的纖纖玉臂,扭曲突兀的左小腿,好的壞的,無不出自這位溫順敦厚的寡嫂身上。

崔凈空明明穿著單衣,卻渾然不覺得冷。他走到睡熟的女人身旁,無聲無息蹲下身,動作輕緩地解開她的右褲腳,再向上挽起。

她的右腿完好無損,保持了最自然漂亮的長法。筆直細長的腿型曲線流暢,肌理幾乎如同羊脂玉一般,在月色清輝下泛著潤澤的光。

他難得感到一點惋惜。

這麽漂亮的小腿和腳踝,本來應該有一對。

第二天天亮,兩個人走下山,崔凈空攙扶著馮玉貞,其實崴的腳並無大礙,只在落地的時候殘留些許疼痛。

崔凈空已然失約,回村沒歇腳就往私塾趕去。

此地十裏八鄉唯一的私塾,就位於黔山村和鄰村的交界處附近,跟村西離得不算太遠,崔凈空腳程加快,走上半個時辰就到了。

站在廣亮紅漆大門前,他擡手叩響螺獅銜環,片刻後,從裏探出一張大餅臉。

來人擠在肉堆往外射光的三角眼甫一瞄見他,立刻高嚷起來:“都來看看是誰回來了!原來是我們翹了整整一天課的狀元郎啊!”

崔凈空面色如常,向他拱手:“鐘兄過獎,某的學問只比鐘兄好上半點,還遠遠不及狀元。”

鐘昌勛聞言大怒,指著他鼻子咒罵:“好一個沒爹沒娘的崔二,爺好心收留你一個乞丐,不跪著要飯就算了,還敢跟爺頂嘴!”

跟在他身後的那群學生個個有樣學樣,卷起袖子紛紛頤指氣使起來。

“說得對,崔二你昨日言而無信,無故曠課,連個招呼也不跟夫子打,活該手心挨十個板子。”

“一回來就出口頂撞師兄,得再加十個!”

“愣著幹什麽呢,快跟師兄認錯啊!”

被堵在門外,拳腳都要招呼到臉上的崔凈空卻只把雙手兜在袖子裏,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反駁。

私塾門口鬧得跟熱鬧的集市有一拼,喧嘩聲層出不窮,直到院子裏傳來一聲喝止:“成何體統!都滾回去抄十遍禮記!”

見親爹兼夫子駕到,領頭的鐘昌勛腳底抹油跑開,剩下的人群亦作鳥獸散,門口只剩下崔凈空一個人垂頭恭敬站在原地。

鐘夫子——鐘濟德面色鐵青:“你跟我來。”

崔凈空隨他進了書房,幹脆利落地撩起衣袍,雙膝跪地,擡起左手。鐘濟德從書架上取下戒尺,站在他身前,冷聲命令道:“右手。”

從善如流地換手遞到他面前,鐘濟德一點力道沒收,破空聲和噼啪抽打聲響徹書房,直到手心腫的得有雞蛋那麽高才罷休。

只是這樣全力揮舞揮舞戒尺,鐘濟德就累了,他耳順之年的歲數到底擺在這兒,不得不停下喘口氣問他:“為何無故曠課不回?”

崔凈空把這幾天的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遍,自然隱去他和馮玉貞之間的暗潮湧動,只說寡嫂現在同他住在村西。

而鐘濟德目光復雜地瞧著青年面不改色把淒慘的左手收回去,神情間沒有一絲怨毒,甚至是波動,定力可謂修養到了極致。

在三年前,鐘濟德還不是此地的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鐘家從京城遠赴來此地避難,駕著寬敞奢華的馬車,家財豐厚,不然也不會建起這麽一座氣派的四合院來。

鐘濟德曾官至工部尚書,卻在黨爭最激烈的時候不慎落下把柄,為了活命,在舊友的幫助下連夜和妻女逃來此地,偽裝成一個教書先生過活。

而崔凈空此子,絕非池中物。

彼時他郁氣橫生,不甘心日後只委身於鄉野間,只隱約聽妻子提過一嘴,她看一個不時在村口遊蕩的小叫花子可憐,起了善心,招他來家裏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