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從萬禁平原離開,阿朝慢慢回了昆侖。

長生珠一路都不敢吭聲,怕刺激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打算怎麽辦?”

阿朝搖了搖頭。

她的衣衫褶皺,頭發散開一點,眼睛脹紅,看著狼狽,又落寞。

長生珠有點不忍心,昧著良心安慰道:“別喪氣,將來說不定會有別的藥。”

阿朝又搖頭,卻說:“我沒喪氣。”

“沒有無患草,我還可以去找萬寂之海。”阿朝說:“我永遠不會喪氣的,喪氣就什麽都沒有,但只要不放棄,就總走在找尋希望的路上。”

長生珠撼然。

它看著少女,她秀美的臉龐還帶著淚痕,但她眼中已經沒有那些惶亂悲痛,神容變得鎮靜而堅定。

她想哭的時候,可以毫不在乎有多狼狽,但哭過之後,她又比誰都堅強。

長生珠忽然覺得以前還是輕看了她。

阿朝抹了抹眼睛,沿著長長的石階往上走。

走到滄川峰結界門口,結界外一道流光忽然向她飛來,阿朝愣了一下,抓住那流光,才看見是一封早已等待多時的信箋。

她打開信,裏面是短短兩行沉峻的字,是寒霜州的字跡,他說自己突破化神時有所感,想嘗試再破一階,已經在師尊襄助下閉關,閉關之前想起她需要無患草,他僥幸摘到一株,匆匆傳信給她送來。

阿朝看完信,嘴唇開始輕輕顫抖。

她倒出信封,一株雪白的草落在她掌心。

“……”

“哈,哈哈。”

阿朝心中百般滋味,又哭又笑。

她什麽都來不及想,攥著這株草,扭頭沖向洞府。

她沖進密室,森陰的魔氣在凜凜寒冰中張牙舞爪,阿朝驅散那些魔氣,跑到床邊。

師尊已經更消瘦了,他曾經是一個清臞但極高大的人,像一座山,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但現在他靜靜躺在那裏,皮膚裹著骨頭,形容憔悴,衰敗虛弱。

“師尊…”阿朝聲音輕顫,像怕驚擾了什麽:“…寒師兄,送來無患草了。”

她輕輕掰開衡玄衍幹澀的嘴唇,小心翼翼把那株雪白的小草喂進他口中。

無患草輕輕搖曳,倏然化作一股雪白的液氣,融入他身體。

空氣有一瞬寂靜。

“衡明朝!”長生珠悚然大吼:“往後退!封結界!!”

阿朝往後退,猛地按下旁邊的陣旗,刹那間無數道流光的結界從冰玉榻四周升起,幾乎是同時磅礴的魔氣與靈氣從他身體呼嘯沖出,狠狠撞在結界上,又旋轉成巨大的風暴,黑氣與皎潔的青褐靈光交織成繁密的網,將他整個人擁簇在最中央。

阿朝愣愣看著。

她問:“是不是等這些靈光被吸收,師尊就能醒來。”

長生珠張了張嘴,也不知說什麽。

它遲疑:“大概,也許?”

阿朝忍不住笑,笑著笑著,蹲在地上掉眼淚。

她仰起頭,久久望著那結界中魔與靈浩大的交鋒。

“師尊,師尊。”她嗚咽:“您一定要醒過來啊。”

——

殷威吞下半株無患草。

他如今真實修為已逼近化神後期,但這不是他自己修煉出的,是他吞了他義父的半顆魔種。

仙魔大戰中,他義父血羅刹與人族至尊衡玄衍同歸於盡,只剩下半顆魔種,血羅刹在大戰之前,特意把他叫到面前說話。

殷威至今記得,義父站在乾坤界殘破的結界旁,一手負後,望著不盡遙遠重山外昆侖的方向,是一種殘酷而饒有興味的神態。

“衡玄衍是一個幾乎不可戰勝的對手。”血羅刹說:“這是天道為我設的死局,天命不想給我們活路,我們得自己去殺出一條路,我與他,只能活一個。”

“如果我死了,會留下魔種,你吞下去。”他與半跪在地的殷威說著話,像隨意拍拍一只小貓小狗的頭,視線卻根本沒落向殷威一眼,他只灼灼望著那遙遠人族至尊鎮坐的方向,忽而仰天大笑:“衡玄衍,就讓我們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殷威從來最尊敬他的義父,義父死去,他不惜代價趕去仙魔戰場遺跡,尋到只剩半顆的魔種,連忙吞下去。

義父創立不世的偉大功業、卻半道崩殂,殷威決心繼承義父的遺願,吞服魔種增強實力,帶領億萬萬妖魔遷入乾坤界,自此也能在這片富饒浩大的土地綿延生活。

血羅刹死去,半顆魔種中強悍的力量外泄,即使如今殷威也無法全部操控吸收那些力量,所以日日夜夜被那力量沖撞肺腑百脈,生出暗傷頑疾無數,情緒也一日比一日崩潰失控,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與魔種一起爆開,好在如今有了無患草,他終於可以除去沉珂。

無患草化作的氣波融入四肢百骸,殷威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欣喜引動這力量湧向他識海中的魔種。

魔種是玄秘深邃的黑色,形如半顆被劈開的桃核,散發著濃郁到幾近液體的魔氣,殷威小心翼翼引著氣波靠近,那雪白的氣波緩緩消融開邊沿的魔氣,越來越往中間去,直至將半顆魔種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