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四月,春暖枝頭。

冷寂了許多的相府久違地熱鬧忙碌起來,府中人人走在路上,臉上都掛著笑臉,氣氛過年一樣高興。

她們相府的大小姐要出嫁了。

三月,輔國公的喪儀結束,原本的九公子、如今的容王殿下便進宮請旨,想與相府嫡小姐衡明朝完婚。

這樁婚事是十幾年前就定下的,這些年九公子等著小未婚妻長大、兩個人青梅竹馬年少情深的美名傳遍京城,人人都知道。

輔國公當廷殺齊王那一遭,嚇得本就虛弱的皇帝更不行了,這些日子已經纏綿病榻,一切國事都全由秦王定奪。

秦王當然也知道九公子與朝朝這樁事。

秦王對宰輔衡玄衍的態度很復雜,他的父親先帝是被衡玄衍親手所殺,但衡玄衍的德行與手腕又讓他敬佩甚至隱隱生畏,他對衡玄衍是又恨又敬。

但如今衡玄衍已經病重不起,沒幾個日子,他的王妃又是衡玄衍的侄女,兩家算是親戚扯不開關系,秦王漸漸就放下這樁心結了。

這些日子來難得有樁好事,秦王爽快地同意了婚事,還賜給九公子大量禮物,祝賀他們新婚之喜。

相府嫁女,親王娶妻,這樣的大喜事,讓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

相府也熱鬧起來,愁雲慘淡幾個月的人們臉上重新有了笑臉,急忙忙準備起各種婚嫁事物。

衡相爺不曾娶妻,相府也沒有主母和女性長輩,但這並不影響這場婚事的盛大——相爺在小姐很小年紀剛定下婚約的時候就開始為小姐籌備嫁妝,這十年來,準備的東西早已都在府庫堆得滿滿當當,只等到如今,一箱箱一車車擡出來。

清微叔父和家裏的長輩準備起婚典,三書六儀、文定大禮樣樣過來,還開府庫為朝朝準備各種添妝的陪嫁和簪釵頭面,侍女們每天歡天喜地圍著她挑選佩戴的首飾,宮中賜下許多珍寶,宗族親朋都送來貴重的賀禮。

朝朝坐在窗沿,看著窗外發呆。

她腦子裏不斷回想著那天的事。

她把北衙禁軍的令牌給褚無咎,請他去做皇帝。

她想報仇,她想殺涼王,想討一個公道,更不想讓秦王那樣一個人做皇帝。

她寧願褚無咎去做這個皇帝。

那時她渾身淌著雨水站在書房裏,鼻頭紅紅的,期待看著褚無咎。

褚無咎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他放下筆,才擡起頭,淡淡看著她。

他的眼神沒有往日隱約的溫柔,他比她高許多,略垂目光看著她,便顯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

他看了她會兒,輕笑一聲,說:“你真以為這世上的事,都是你想如何,就如何嗎?”

朝朝呆呆看著他。

一股酸意忽然沖上鼻頭。

他譏諷她。

因為她上次拒絕他,因為她說要與他成婚、又反悔不願意嫁給他了,他恨她,他不對她好了。

他甚至嘲弄她,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朝朝臉一下紅透了,雨水還順著頭發在淌,她感覺自己特別狼狽,特別丟人,無法形容的強烈的羞恥和委屈充斥在她胸口,她腦子嗡嗡響,眼淚幾乎無法控制地漫上來。

朝朝幾乎要哭出來,但那種女孩子倔強的自尊讓她不願意在他面前哭,她擡起袖子用力地抹過臉,帶著哭腔說:“說事就說事,你就說要不要,我不和你說別的!”

褚無咎臉色一下特別森然。

他冷冷看著她,朝朝袖子裏的手顫抖著攥緊令牌,紅著眼眶倔強地看著他。

“我有令牌,我爹的令牌。”她哭著說:“你不是一直想當皇帝嗎,我幫你做皇帝,你做不做!”

褚無咎突然死死含著後牙,他的神情呈現一種極可怕的模樣,仿佛要掐死她。

朝朝跑向他,要把令牌塞進他手裏,被他直接甩開,令牌飛撞在案桌,翻滾幾圈掉在地上。

“你以為我缺這種東西嗎。”褚無咎反手狠狠掐住她手腕,雙目如燃燒鬼火逼視到她面前,朝朝瞪大的眼瞳有些驚慌倒映著他冰冷殘酷的面容,他盯著她,一字一句:“衡玄衍不用它就可以坐鎮天下十幾年,你以為我就缺這種東西嗎?!”

“你以為我會比他差?你總以為我比他差。”他怒而生笑,聲音像從腥厲的血骨裏擠出來:“我不會有一點,比他差!”

朝朝莫名生出害怕,她奮力掙紮,哭著喊:“放開我!放開我!!”

褚無咎死死看著她,到底松開她的手,朝朝踉蹌後退幾下,握著被勒出一圈指痕的手腕,驚恐看著他。

褚無咎扯過那塊令牌,像扔垃圾一樣,直接扔在她腳邊。

“拿回去。”他冷冷說:“別用這種不值錢的東西打發我。”

“想殺涼王,想報仇,就用你自己來換。”

他倏然鎮定下來,像重新恢復那種從容優柔的模樣,重新變回了翩然淡泊的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