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春寒漸退,微風肆意,吹藍清淺天空,吹綠枝頭嫩葉,吹粉草中花蕊。池塘內尚不見碧葉藕花,此時跟澄澈藍天交相輝映,像一塊明澈鏡子,照出天上流雲。

樹下,白衣女修仰躺在地,懶散翹著二郎腿,望著飄散的輕雲,時不時悠哉哼起小調。她身邊放著棋盤及棋筐,黑白棋子鋪灑一地,還散落數枚拆開的千紙鶴,沒來得及收拾。

清新空氣湧入肺中,讓人莫名神清氣爽,連靈氣也自然流淌。

楚在霜半闔著眼,任由雙手的無我劍向四周蔓延,劍刃輕緩撫過草葉,綢帶般向外揮動,在水面驚起層層漣漪,將春日裏的草木擺弄一遍。

這是她平日修煉最愛做的事,不需要張嘴施術,不需要起身練劍,安然地躺在草地上,用無我劍觸感代替自身知覺,在靜謐中吐息聚氣,運轉她的仙魔道心。

沒人能看見她的劍,倘若有人從此經過,也只當是風動,體會不到殺氣。

她不是好勇鬥狠之人,更享受用靈氣觸摸萬物,聆聽鳥雀落在枝丫上的響動,觀察密草之下螞蟻搬家的忙碌,嗅聞寒冷後繁花綻放的清芬,遠比在枯燥修煉場有趣得多。

靈活飄逸,怡然自得。

[無我劍延伸得更遠,能感知的也更細了!]

小釋在識海內歡呼,它能清晰體會到無我劍範圍,不但能前往極遠的地方,而且能像軟紗般纏人,並不像真劍般筆直銳利,倒似千變萬化的鞭繩。

楚在霜睜開眼,她慢慢坐起來,低頭注視手心:“我也感覺到了,好像快要進階,但總是差一點。”

[這次進階就五葉初期,你可以禦劍飛上天了。]

“終於……”楚在霜長嘆一聲,懊惱道,“現在就我沒法自己飛,導致他們跟帶小孩一樣,都輪流載我一段路。”

自從多年前,她發現圓柱壁畫內的修魔古文,另一半道心才正式開始修行。剛掉進去時,她稍微聚氣就突破四葉初期,但隨著進出圓柱的次數越來越多,修為提升反而越來越不明顯,又變得緩慢如龜爬,好長時間都沒效果。

仔細想來,她最初三次進階跟通天塔脫不了幹系,三葉後期是爬到塔頂,四葉初期是進入圓柱,看來徹底將塔內靈氣挖掘幹凈。

離塔後,她自主修行就慢很多,眼看同伴們陸續進階五葉,連蘇紅栗和李荊芥都獨自禦劍,自己卻只能幹瞪眼,時常感到很不方便。

明明修煉年數差不多,但由於是仙魔道心,她總無端落後一截,著急也沒什麽用。

[實在不行讓那誰載你,我看他早習慣,不也沒有意見。]

“怎麽又來了?不是說不提他嗎?”楚在霜挑眉,“靠人飛還是沒自己飛方便。”

[但你要是自己飛,還得跟他們解釋,修為如何進階五葉,還不如讓他載你呢。]小釋嘀咕,[你究竟要別扭到何時,要我說沒什麽大事,不就是月圓時撞破他……]

“好啦——”楚在霜慌忙叫停,她四下張望一番,莫名就羞憤起來,“不是說不提麽?”

[你表現得那麽明顯,早晚會被他發現的!]

“不可能。”她瞄向旁邊拆開的千紙鶴,思及許久未見的某人,心虛道,“……你就盼我點好吧。”

只要斐望淮還沒回來,她依舊能埋頭裝死,將煩心事拋在腦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些年來,楚在霜和斐望淮在蓮華宗形影不離,只要各自師門沒事情,閑下來就會品茶弈棋,不然分食糖桂花包,偶爾還會結伴任務。正因如此,李荊芥時常出言取笑,說他們就像沒別的好友,連自己和蘇紅栗都是順帶的。

最初,楚在霜並未將同門調侃放在心上,她照舊跟斐望淮拌嘴打鬧,偶爾跟他分享閑書見解,收到他下山時買的凡人小玩意兒,相約在樹下和塔內對弈,跟從前並沒什麽兩樣。

直至孤星山的月圓夜,她沒收到他千紙鶴回信,懷揣著好奇心上山尋人,卻在冰冷瀑布的礁石後聽到一連串輕喘。

礁石外,流水沖刷他寬闊挺直的後背,輕薄衣料被浸得透明,露出飽含力量的身體線條,連帶他肌膚都潤如白玉。他完全將自己置於水中,細流順著微動的喉結向下,落在隱現淡青經脈的手背,滴滴答答,淋淋漓漓。

月華滿天,清水四濺,往常銀冠束發、衣冠楚楚的俊美男修,此時卻在清輝寒夜中披散墨色濕發。他漆黑睫毛也被晶瑩打濕,倏忽間透露幾分脆弱感,不再有往常面具般的完美。

巨大水聲掩蓋他壓抑的呻吟,偏偏她用無我劍探得一清二楚。

他在動情時刻都是隱忍的,卻更有一種風流旖旎,像神祇從雲端跌落,終於沾染上七情六欲。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是神,骨子裏勾魂奪魄,砸碎表象的疏離溫雅,是夜色中吸人精魂的魅,只是白日披著道貌岸然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