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昨個夜裏落了場雨,也沒消去這夏日裏的暑氣。

沈清煙杵在廊下,雪膚生汗,身上穿的那件銀紅輕紗斕衫濕了後背,她一直彎著背等候,雙腿也發麻,她天沒亮就候在這福壽堂了,祖母卻一直沒準她進去請安。

若是以往她必是沒膽子偷偷抱怨,可今兒她父親催的緊,讓她先來拜別祖母,再去她姨娘那兒一趟,後頭父親就要送她去英國公府族塾。

她若在這裏耽擱遲了,不定還能見著姨娘。

所幸沒會子功夫,裏頭出來個丫鬟,規規整整的給她行禮,“六少爺,老太太夜裏蹬被子著了涼,現下起不來身,老太太讓免了今兒的問安,省得曬壞了您。”

沈清煙揣著袖子,想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話,最終只能哦一聲。

丫鬟便推進屋,啪的拉下竹簾。

沈清煙癟了癟唇,轉頭朝外走,剛出院子不久,便碰上二房嫡子沈潯,不冷不淡的打了個照面。

沈家幾個爺們裏,沈清煙排老六,這沈潯正是她五堂哥。

沈清煙就見他進了福壽堂,剛才還對她冷冰冰的丫鬟此刻笑的極諂媚,將他迎進屋裏。

沈清煙咬著唇,未幾心底憋住氣,去了她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一早得了消息,瞧見她頂著大太陽進門,那臉曬的白裏泛紅,跟塗了胭脂似的,一股子脂粉氣,柳姨娘忙叫丫鬟打了水進屋,叫她的書童雪生去她院裏取幹凈衣裳。

沈清煙十歲後,就被撥了院子,跟姨娘分開住,早年有嫡母管教,後頭嫡母去世了,她父親便親自來管她,也沒準柳姨娘來插手她的教育。

柳姨娘出身不好,原只是個歌姬,被永康伯沈宿看上後就一直養在府外,說的不好聽些便是外室,沈宿當時沒想納她進門,可他後院裏那些個姨娘都沒給他生出兒子,就是他的正妻也只得了一個嫡女。

這後面順理成章的,柳姨娘在外面生了沈清煙,把她扮成男娃,直長到五歲,沈宿才松口讓她們娘倆進門,對外也只說沈清煙是庶子,鮮少有人知道這件登不得台面的事。

待雪生取來衣裳,屋門一關,柳姨娘給沈清煙脫衣衫,直見她身上濕透了,內裏的裹胸布也沾了汗,將肌膚都勒出了紅痕。

柳姨娘止不住心疼,“在家裏好歹自在些,你父親又要你爭氣,回頭去了人家府上,那族塾裏都是男人,你更要當心,夜裏少不得松開揉揉,斷不能勒壞了。”

沈清煙唔著,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柳姨娘不放心的提點雪生,“你跟著她,可別叫她稀裏糊塗被人占便宜。”

雪生趕忙嗯聲。

柳姨娘嘆了口氣,她這女兒自來是個笨的,她早看出來,若不然也不會挑了個機靈的丫頭雪生,一早扮成男娃就為給她掩護。

柳姨娘拂水給她洗臉,她們母女生的像,沈清煙比她年輕時還要標致,眉眼艷麗,秀鼻紅唇,整張臉越長越添艷氣,身子也發育的頗好,柳姨娘也舍不得拘著她,閑時過來這屋便讓她解了布喘口氣。

沈清煙如今才十七,這個年紀的少年也有長得女像的,倒不擔心她會被人懷疑身份,可要再大些,就難免會有人生疑,誰家的兒子十八九歲都得變聲。

“你父親送你去讀書也不是壞事,我叫人打聽了,能進那英國公府的族塾多是官宦子弟,正好你同他們做了同窗,若能遇著個願意護著你的,那姨娘也不擔心以後東窗事發。”

柳姨娘見她穿好衣裳,遂拉她坐到涼席上,給她整理發髻,又遞來一杯涼茶,含笑道,“這讀書的事兒姨娘不指望你能成什麽氣候,姑娘家也不可能考科舉,能識得幾個字也算明理,可別像姨娘這樣,傻乎乎的就被你父親哄去做外室,給他當妾他都嫌棄。”

“像你大姐姐那樣,高嫁給侯府做世子夫人,那才風光體面。”

沈清煙的嫡姐沈玉容及笄不久,就被鎮遠侯府定了媳婦,當時京裏人人都稱贊她嫁的好。

沈清煙把這話記心底,嘟噥道,“我知道的。”

“姨娘有?句話要告訴你,咱們家好歹是伯爵府,攀個侯府也不難,但像英國公府這樣的豪門望族,斷不能肖想。”

沈清煙說著省得。

柳姨娘還欲和她說些體己話,前頭有丫鬟進院子,急著喊沈清煙出門。

柳姨娘便沒再多說話,送她出門。

沈清煙下了台階又扭頭,看她拿著帕子擦眼淚,囁嚅著道,“姨娘,我空了會回來看您的。”

柳姨娘點點頭,“快走吧,別叫你父親等急了。”

沈清煙便出了永康伯府,門口又碰上沈潯,一臉的陰郁,狠狠瞪她一眼,都不跟她說話便徑自進府去了。

沈清煙摸不著頭腦,上了馬車。

永康伯沈宿見她縮頭縮腦坐在身旁,沉著臉道,“不成器的東西,站如松坐如鐘的道理也要我來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