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商驁的確幾乎是跑著去見沈搖光的。

他剛從外回到宗門, 就聽到了他師尊出關的消息,說人現下正在主峰之中。商驁甚至顧不上去善功司上報自己的功勛,便大步朝著主峰趕去。

三十年……於他而言太久了。

這麽多年, 他不知在善功司接取了多少個任務,早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了出竅期的境界,甚至比沈搖光還要高出一個境界來。但他也知道,他這般拼命, 並不只是因著他對力量的渴求有多麽強大, 也是因為, 他總要用這樣的方法來控制著自己, 不去想他的師尊。

終於, 他等到了今日,他只覺自己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飛速地朝主峰跑去, 只恨自己需掩藏著修為,不能禦劍飛行, 而旁邊的弟子也連忙匆匆追上他,提醒道:“商師兄當心,主峰中是不許奔跑喧鬧的!”

是……是了,他師尊最重規矩, 若他這般失態,師尊一定會不悅的。

他靠著自己強大的克制, 終於停在了他師尊面前。隔著主峰正殿中高高的台階,恰能讓他看見他師尊雪白的衣角。

只一眼, 一眼便夠, 足以讓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著, 鼓噪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是, 就在他正要拜見他師尊時, 卻聽見了他師尊久違的、清冷若泉的聲音。

“商驁,你可知錯?”他問。

商驁被問得一愣,卻是聽話地直勾勾地跪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失禮地在行禮之前擡頭看他師尊的臉,還能有什麽錯處呢?

若說眼下的錯處,自然是沒有的。可若說過去那三十年的錯處……

商驁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

二十多年的光陰,足夠令他將麾下的鬼修全部安置妥當。鐘杳說他們該有個名號,不如就定為當初的國號“雍”,商驁卻搖頭,將雍改為了鄞。

雍朝早就覆滅了,而今站起來的,也不是他父皇的大雍。既然他們生於鄞都,那便足以鄞都為名。

二十年來,鄞都在暗中幫助了商驁不少,甚至都不需要商驁親自動手,便能將所要殺死的妖修擊潰,再由商驁上前抽取對方的真元。而他手下的鐘杳等人,也不像前世一般囿於後宮,而是替他將鄞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復活鬼修、煉化真元……任憑哪一樣,都是能讓商驁被逐出師門的錯處。

商驁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了顫。

他根本就是一只驚弓之鳥,即便沈搖光沒有明說,只輕輕一點,便足夠讓他心虛愧疚,下一刻便要跪地伏法。

可就在這時,旁邊的方守行笑著開口,打起了圓場。

“罷了。搖光你也知道,宗門中本就是鼓勵弟子們去善功司接取任務的。”他說。“想必你徒弟也是想多行善事,好為你們點青峰多積善緣罷?”

商驁擡頭,便見沈搖光眉頭緊蹙,面上卻並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寒霜凝結。

相反,他面上的情緒……更多的是後怕和擔憂。

“我教過你多少劍法,就讓你以為萬事無虞了?”他說。“我臨行前讓你萬事以安全為重,你全都忘記了?”

商驁愣愣地看著他。

他責備自己……原是怕自己受傷殞命?

商驁一時間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聽見方守行又笑著說道:“罷了罷了。你一出關,什麽都沒說,便先將你弟子訓斥一頓,這是什麽道理?”

說著,他又對階下的商驁說道:“起來吧,快先過來讓你師尊看看你。你是不知道,你師尊一出關,別的什麽都沒問,只問你是否安好,這些年過得如何。”

方守行語重心長:“你師尊是最記掛你的。”

他記掛他……他生氣,也是因為擔心他。

商驁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就好像他多年癡癡地望著一座山,從沒想過會有回應。但是有一日,那山上的山神卻出現在了他面前,告訴他,自己也每日都看得到他。

他夜夜的寒風沒有白吹,他千裏的跋涉沒有白走。那是他從沒奢求過的回響,就像日日跪在佛前的人,從沒奢望過佛像對他說話。

商驁的鼻尖猛地酸澀起來。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比他驟然間的經脈暴動還要難忍。他垂頭正要聽話地從地上站起來,可頭一低,眼淚就先吧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

沈搖光也是微微一驚。

看見商驁落了淚,他回過神來,立刻便驚覺自己方才恐怕有些太過嚴厲了。難耐的愧疚立時間從心間升起,他不由自主地前傾了身體。

“……起來吧。”他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商驁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

是了……這孩子方才急匆匆地趕來,只為了見自己一面。自己什麽都沒說,就先訓斥了他幾句,他也很難不委屈。

沈搖光很快便從主峰中告辭離開,和商驁一同回到了點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