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搖光一看便知, 商驁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在那封信上落了落,還是作罷了。

要是說澄玄子此舉是為了他, 他是絕不會相信的。無論論及舊情, 還是他在修真界的聲名地位,都不足以讓澄玄子做這些。更何況,這樣重要的盛會, 即便是澄玄子的親生兒子要晚到,或是當年沈搖光的父親要遲來,都是不會因此推遲的。

這是整個修真界的信仰, 是鐵律般的規矩。

因此,能讓澄玄子說這話的, 想必就是商驁了。

他只知天下如今滄海桑田地劇變,卻不知商驁的威勢已經強大到了這樣的程度——他不來, 連三界祝禮都開辦不下去。

他從來都知道, 月升日沉,朝代更叠,是世間的鐵律。蜉蝣一般百年便更替的人間是這樣,穩固如日月星辰的修真界也是這樣。

那些宗門看起來在世間屹立了千百年,主宰著這片天下,可焉知不會有興盛衰落的時候呢?

只是他不知,究竟是商驁如徐徐升起的太陽,將眾人都壓在足下,還是修真界的各大宗門正在垂垂衰落,原本堅定而神聖的信仰,也在逐漸地被動搖。

只是, 沈搖光知道, 無論是哪一點, 都不是他能再置喙的了。

畢竟那信件上所說的,擔憂他生病,也不過只是掩蓋這層權力博弈的、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

——

沈搖光答應了商驁的提議。

他和商驁在客棧中用過了晚飯,便披上厚重的大氅,與商驁一同出了門。

在這裏住了一兩日,沈搖光也知道了此處是何地。這兒是陵城,如今是靖朝的國都。說來也過了幾十年,當年的沽朝滅了商驁的雍朝,便將都城建在陵城。可沽朝立國不到二十年,便為靖朝所滅,都城仍舊在此。

陵城水土豐美,又是千年古都,因著秋季滿城桂花,金燦燦得極其好看,因此也被稱為桂都。

陵城的中秋確實熱鬧。

一出客棧,沈搖光便差點被迎面跑來的幾個孩子撞到。商驁按著他的肩略一側身,才堪堪躲過。

沈搖光擡頭看去,便見那幾個追逐的孩子手裏握著桂枝,上頭鵝黃色的桂花初初綻開,看上去鮮嫩又漂亮。

而面前的大街,此時人來人往,喧鬧極了。

靖朝民風開放,便是閨閣女兒也可上街的。此時人來人往的,既有布衣短打的百姓,也有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還有些行走江湖的散修術士,道袍翩翩,腰上懸著寶劍,背後掛著拂塵。偶爾還有一兩個佛修經過,身上的布衣袈裟樸素卻幹凈,背上背著厚重的箱篋。

街道兩邊的攤販已經擺起來,既有熱氣騰騰的食鋪,也有許多賣小玩意的。還有不少賣燈的鋪子,掛起的多是些玉兔燈、蓮花燈,瞧上去亮堂堂的。

街上也隨處可見桂花。城中不少人家種桂樹,鮮花滿枝的桂樹枝葉紛紛從墻頭探到街上,落了滿地嫩黃的落花。便是賣面的小攤桌上都會插兩瓶桂花,聞上去清透怡人。

沈搖光都不知不覺看得有些入神。

不過看到這些,沈搖光也不自覺有些好奇了。

他今日沒穿道袍,穿了身尋常公子的錦衣。商驁也換了一身窄袖的勁裝,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便方便多了。

他走在商驁身側,問道:“你怎麽知道陵城的桂花好看?”

畢竟,即便是他,也是這兩日聽店裏的掌櫃小二念叨才知的。修真之人不愛問凡間之事,自然,對他們來說,何處桂花開得好看,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更何況是冷硬如是的商驁呢?

卻見商驁微微側過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商驁反問他。

“只是我還以為,你來過這裏。”沈搖光說。“你來過嗎?”

商驁目光閃了閃,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問題,反來問他道:“要不要買盞燈?”

又是這樣。

不想回答他的問話也便罷了,拿這些搪塞糊弄他做什麽?

“不必了。”他偏過頭,也不去看商驁。

他沒看見,旁邊的商驁偷偷地看了他好幾眼。

接著,他聽見商驁又問他。

“那,看不看桂花?”他問。“我知道有個地方,看桂花很漂亮。”

——

一直到被商驁帶著到了那個地方,沈搖光才恍然發現,商驁是在回答他剛才的那個問題。

——他來過這裏。若非他來過這兒,絕不會知道,會有這樣一處絕佳的、看盡滿城秋色的地方。

這是在陵城的皇城城墻上。

城墻高有數丈,波光粼粼的護城河靜靜倒映著皎潔的圓月,細碎的波光將月影也晃成了粼粼的碎金。

城墻之內,望不到邊際的皇城燈火輝煌,層層的金殿鋪展到了天際。城墻之外,滿城燈火與桂花交相輝映,像是滿天下煌煌的富貴,都落在了這一片城池之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