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聶晚晴聽見商驁的問話,傷心地擦了擦眼淚。

“我自知我是不配的。”她哭著說。“像我這般罪孽深重之人,怎麽能奢望郎君的垂憐呢?”

“郎君郎君,你叫得倒是順口。”商驁冷笑,毫不留情地說。“你知道不配就好。他垂憐你?你也不想想憑什麽,他憑什麽願意同你多說兩句話?”

“自是郎君心善,便是我這樣的人,他都要照顧兩分的……”

“他看你傻,嘴裏好套話罷了。”商驁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他。

旁邊的衛橫戈看得有些傻眼了。

他們奉若神明的九君,向來不愛與人多作啰嗦。要賞便賞,要罰便罰,就如上天降下的雷霆雨露一般,是不會與凡人多言語的。

便是當初讓帝姬手刃那個負心漢,也只是涼冰冰地對她下了不可違抗的命令,多一句斥責或勸說都未曾有。

但是……

這回,九君竟一反常態,去譏諷那位心智不全,成日裏只知道哭的帝姬。

果真,聶晚晴哭得更傷心了。

“我知我這一生本就柳絮飄零,不值得活這一遭。”她哭著說。“若能讓郎君能從我身上有利可圖,便也算我未曾辜負吧。”

“辜負?”商驁的語氣又重了幾分。“你有什麽可辜負的?怎麽,你又以為他對你有情,要為他獻出全部了?”

這話連衛橫戈聽著都覺得刻薄。

聶晚晴的哭聲愈發可憐起來,話都說不出口了。

商驁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別想了。你以為他是什麽人?他便是尚在人間,魂魄也早位列仙班了。七情六欲他全斷了,你以為,世上還有比他的心更冷的人麽?”

他咬牙切齒,話雖說是在對聶晚晴說,卻不知為何,總有種指桑罵槐的怨懟,像是多年等不來夫君回家的巷尾棄婦。

聶晚晴哭著跑了出去,霞帔搖曳,珠玉叮當作響。

商驁冷淡地看著她的背影,沒有作聲。

跪在階下的衛橫戈小心地覷了商驁一眼,只一眼,他便重重地將額頭碰回地上,再不敢動彈一下。

商驁此時,分明該是像個鬥贏了的大公雞一般志得意滿,卻不知為何,他分明是看著聶晚晴的背影的,卻又像是目光放空,在想什麽一般。

那神色似有些委屈,半點沒有大獲全勝之後應有的喜悅。

——

沈搖光是在這天夜裏見到的商驁。

恰是他喝藥的時辰,言濟玄沒來,是殿中的侍女替他熬的藥。

自他醒了之後,每日只來三次的侍女們便全都留在了他的住處。沈搖光問過她們,她們只說是修羅大人怕再有意外,因此教她們在此守著。

多日以來,沈搖光也知道了她們口中的“修羅大人”就是衛橫戈。

衛橫戈作為鬼修,他的意思便就是商驁的意思了。

想到商驁,沈搖光不由得陷入沉思。

今天言濟玄所說的話,他也都聽進去了。一則言濟玄沒必要對他撒謊,二則,幾次受傷的症狀他都清晰地記得,順著言濟玄所言對比起來,也確是與他所說的沒有區別。

這麽一說,商驁將他關在這裏,還是為了保護他?

他一時不敢相信這話,保險起見,也對言濟玄說了幾句狠話,全是為了避免他是在替商驁帶話,話說完了還要拿他所回的話去回稟商驁。

他一整日都閑來無事,便總想著這個。但思來想去,他都很難按照尋常的邏輯弄明白,商驁究竟對他有什麽圖謀。

一直到了這晚,侍女剛將藥端給他時,商驁來了。

九天山高寒,他進門時裹著滿身的風雪,神色也冷若冰霜,看向沈搖光的目光分外不善。

可對上此時的他,沈搖光卻難免多出了兩分考究和好奇。

他停下了喝藥的動作,對上商驁的目光,眼神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

不可否認,他確實與多年之前長變了不少。就像是被從雪地裏撿走的狼崽,因著尚且稚嫩青澀的眉目,和渾身掩蓋住鋒芒的絨毛,使得人覺得它非但沒有什麽殺傷力,還多了幾分幼犬才有的溫馴和可愛。

但待它長成之後,絨毛褪去,鋒利的爪牙生長出來,才會讓人驚覺,狼與犬從根本上便是不同的。

便如現在的商驁。

分明眉目還是像的,卻已然判若兩人。他生得兇,眉眼都銳利,便天生顯出三分忤逆和兇悍來。

再加上多日以來,沈搖光確實未曾見過他的好臉色,時刻都像現在一樣,兇狠陰戾得像是要啃了他的骨頭。

也難怪他覺得此人並非善類,也不會包藏什麽好心。

許是目光交匯的時間有些久,商驁渾身都透出一種莫名的不自在。這讓他的神色態度看上去更惡劣,剛停在沈搖光的床前,便冷聲說道:“還不吃藥,是想等著再死一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