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用季行淵的話說, 宋澄十二歲之前,就是個呆瓜。

不會躲,不會求饒, 也不會反抗,跟語文課本裏魯迅寫的那些麻木的中國人差不多。

季行淵從冷漠、到恨鐵不成鋼、再到冷漠,他自身難保, 管不了宋澄, 或者說, 其實他也能管,不過他要是去管了,下場就是宋澄繼續被關起來, 而他,當天就被送回孤兒院。

沒能力就是這樣, 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別人, 連挺身而出, 都是他支付不起的頂級奢侈品。

季行淵的心態正在緩慢的產生變化, 誰能想到呢, 宋澄居然變得比他快,之前的小呆瓜, 竟然就這麽開竅了。

以前犯了錯, 他一聲都不敢吭, 除了哭,就是麻木的站著,現在, 他會說沈寒疏想聽的那些話, 會擺出真誠的態度, 而不是為了認錯而認錯,以前他也乖,不過那種乖,是出自對沈寒疏的懼怕,連季行淵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沈寒疏肯定也能看出來。

所以他並不高興,而現在,宋澄表現的對沈寒疏親近了許多,於是,肉眼可見的,沈寒疏發火的次數少了,對宋澄也好了起來,動手的次數越來越少,關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哪怕生氣了,也只是讓宋澄回房,不讓他出門。

更令季行淵想不到的是,不知道宋澄說了什麽,沈寒疏竟然同意宋澄去上寄宿學校。

這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都令人驚奇,可沈寒疏真的答應了,他也有要求,宋澄只能待在學校裏,絕不可以去別的地方,他會在校內安排兩個保鏢,既是保護宋澄,也是監視宋澄,每個周末都要回家來,繼續上他安排的那些課程,有一點環節出問題,宋澄就要退學。

不是暫時的休學,而是退學,義務教育說是人人都必須參加,但沈寒疏也有辦法讓宋澄跳過去,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裏,去哪上學已經不是大家關心的問題了,反正無論如何,最後都有證明的那張文憑。

其實如果要季行淵選,他選擇上普通的學校,因為在家丟人和在學校裏丟人,那是兩碼事,保鏢真的跟到學校裏,所有人都會知道宋澄被他舅舅監控的事情。季行淵比宋澄大,初中生活他已經經歷過了,這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刻薄和譏諷就是他們的代名詞,最令人難受的是,有時候他們根本就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會遮掩自己的情緒,而那些真實的情緒,比故意的嘲諷更令人尷尬。

季行淵想要阻攔,然而宋澄已經答應了這些要求,他對季行淵笑,可能他是想讓季行淵安心,也可能他其實沒什麽意思,而季行淵被他笑的極其火大,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怎麽都睡不著。

那時候季行淵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生氣,那個睡不著的晚上,又為什麽會那樣的狂躁,好像有什麽事情正在改變,而他無力去阻止,也無力去陪伴。

如果換做現在的季行淵,他就能回答出來,因為,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宋澄一輩子活得像個木偶,他不想看到,可宋澄戴上偽裝的面孔,悉心學習怎麽樣討好沈寒疏,他更不想看到。他還記得自己剛到沈家的時候,宋澄好奇,偷偷的跑過來看他,發現他看向自己,他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特別可愛的笑臉。

可愛的笑臉很快就消失了,變成了委屈的哭臉,可那個瞬間,季行淵永遠都不會忘。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有了家人,有了一個不討厭他的弟弟呢。

想到以後他可能再也看不到那張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了,季行淵神情平靜,心裏卻在刮颶風。

宋澄十二歲,他也不大,才十七歲,都沒成年,都是孩子。

一個孩子為了另一個孩子而難過,而痛苦,可這份沉重的心情,只有當他們脫離了孩子的身份以後,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

外來者總是比原生者想得多,因為外來者天生帶有另一種視角,而原生者,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跳出自己原有的環境,看清自己的處境。

就像宋澄,他可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可憐,他就是覺得生活很壓抑,不舒服,有時候他會不理解,為什麽只有他是這樣子的,可到底還是年紀小,這樣的問題,他不會思考多長時間,然後,他就繼續按部就班的生活了。

季行淵覺得他討好沈寒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宋澄不這麽想,生活明顯的變好了,在學校裏,連空氣都是香甜的,而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寄宿生活以後,宋澄的野心又變大了。

他想出去玩。

人都這樣,有了一個願望,就會想要貪心的再來三個願望,學校的空氣再香甜,擁有以後,也就不算什麽了。此時的他,更想離開學校,離開保鏢的視線,真正的走到街上,去看看同學們經常說的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這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