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這一瞬, 記憶中的宋司嶽好像跟眼前的宋司嶽重合了。

兩道聲音,一道蒼老一點,一道年輕一點, 但語氣、聲調,完全都是一模一樣的,這麽多年, 沒有絲毫改變。

說完了半天, 宋司嶽都沒聽到宋澄的回答, 反而還心不在焉的看向了窗外,他不禁有些不滿。

“我剛剛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宋澄這才轉過頭,靜靜的看了他一眼。

宋司嶽身體一僵。

平心而論, 宋司嶽不是什麽好爸爸,但他也沒有差到極點, 真的就把自己的兒子當做空氣處理。一年裏,總有這麽兩三天, 他會想起自己還有宋澄這麽一個孩子, 想起來之後, 他就會給宋澄發信息, 或者打電話,問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

年紀小的時候, 宋澄對他還好, 問什麽就答什麽, 很禮貌,而他也聽得出來,每次接到他電話的時候, 宋澄其實都是有些開心雀躍的。

至於這一點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宋司嶽不記得了, 他就記得, 突然有一天,他真的出差了,經過這個城市,他聯系了沈家,想見見宋澄,他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小舅子很快就答應了下來,只是他不願意讓宋司嶽進到家裏來,而是在外面給他們安排了一頓晚餐。

宋司嶽不怪他,畢竟他跟宋澄的媽媽是感情破裂才離婚的,兩家早就跟陌生人一樣了。老實說他也不在乎,他是有抱負的那種男人,不像某些人總是利益至上,只要有好處,誰的大腿都能抱。他跟沈家最後的一點聯系只在宋澄身上,而一頓晚飯的時間,就足夠他完成作為父親的責任了。

那天的餐桌上,也是這樣,他放低了身段,擺出一個慈愛的態度,想要好好關心一下這個好多年沒見面的兒子,而宋澄就坐在他對面,禮貌的、靜靜的看著他。

有時候他會想,要是他真的是那種一點良心都沒有、缺德到家的父親就好了,那他就不會被宋澄輕輕的一眼看到恐慌了。

晚飯是怎麽結束的,他不記得了,他就記得那天回去以後,他坐在酒店裏沉默了好長時間,將近淩晨四點,他才終於睡著。

那天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作為宋澄的爸爸,他失敗的特別徹底,心裏升起羞愧又難受的感覺,持續了好幾天都沒有消失。

都已經認出自己的錯誤來了,那他又是怎麽做的呢?

他照常登上飛機,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繼續忙碌工作,繼續應付後娶的老婆,繼續在酒桌上跟別人談笑風生,忘了宋澄,也忘了這些天的羞愧難當。

宋澄是十九歲離家出走的,他是在宋澄十六歲的時候去看望他的。父子連心這種東西可能真的存在,明明那麽多年都沒見過了,但宋司嶽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宋澄的變化和不對勁,只是他沒有問,就跟那些羞愧一樣,沒幾天,就有意識的忘掉了。

他可能也是覺得,不會有什麽大事。

然後就是在宋澄十九歲的時候,往年他發信息,最多不超過三小時,宋澄就會回復他,用那種誰都挑不出錯的口吻,可這回超過三天了,宋澄都沒回復他,打電話也沒人接,宋司嶽狐疑的打給沈寒疏,這才得到了一個答復。

宋澄不見了。

好吧,都有這樣的心路歷程了,按理說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宋司嶽就該大徹大悟,頓時急的跟火燒眉毛一樣,也發揮出自己的一份力,跟沈寒疏一起瘋狂的找宋澄,然而……

沒錯,還是這個然而。

他沒找。

他一天都沒找過宋澄,甚至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他連脾氣都沒跟沈寒疏發,愣了一會兒,他跟沈寒疏問了更多的細節,知道宋澄不是沖動而為以後,他就把電話掛了。

從這天開始,宋澄在他腦子裏出現的頻率高了一點,以前是一年兩三次,現在是一月兩三次,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再也沒找過沈寒疏,雖然,如果想要知道宋澄回沒回來,他最該問的人就是沈寒疏。

四年,一月兩三次,即使是這麽低的頻率,也足以讓他回想起自己跟宋澄相處的點點滴滴,畢竟很少啊,真的要回想的話,這些次數足夠他回想好幾遍了。

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加深印象之後,宋澄的這個眼神,已經到了他一閉眼就能清晰的想起來的程度。

宋司嶽像是被人點了穴,不會動彈也不會開口了,他覺得宋澄在怨恨他,但事實上呢,宋澄這個眼神什麽意思都沒有,他就是隨意的看了他一眼而已。

有點可笑,宋澄真正在意的、可以說是心理陰影的,宋司嶽完全都不記得了,反倒是那些零零碎碎沒給宋澄造成什麽影響的,他愧疚的抱著,還以為給宋澄帶來了多大的痛苦。

沉默良久,宋司嶽最終還是說道:“你跟我回家,家裏東西全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