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死了

王河家靠墻的位置種了棵好大的桂花樹,那樹長得很好,許多枝條都越過墻頭,奮力舒展到街上,不難想象桂花開時,會是何等美景。

謝鈺和馬冰站在外面準備敲門時,就聽見軟乎乎的讀書聲從樹下傳來。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是《千字文》,孩童啟蒙用書“三百千”之一,據說那王河有兩個女兒,小女兒今年剛滿五歲。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準備敲門的手,有千鈞重。

他們這一進去,或許方才美好的一幕就再也不會出現。

可該做的事,終究要做。

“誰呀?”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馬冰定了定神,“衙門的人,來問些事。”

讀書聲戛然而止。

“昨兒不是來過了麽?”女人站在裏面問。

她的聲音很沉靜,並不似尋常農婦沒得章法。

謝鈺便將腰牌放在門縫處,“有些事沒問清楚。”

過了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二十來歲的年青女人的臉。

正如方才小丫娘說的那樣,她的容貌極清秀,瞧著頗有些書卷氣,身量高挑,竟是民間少有的美人。

她叫王香,正是王河的妻子。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馬冰,到底側了側身,“進來吧。”

早上天還不太熱,許多人都趁涼快出來打水、洗衣裳,見她家有外人來,紛紛駐足,“平平娘,有客來啊?”

許多女人生了孩子之後,她們的名字仿佛也就消失了,轉而變為某某娘,或某某媳婦。

但顯然王河在這一帶並不受待見,大家便用她家長女的小名來稱呼王香。

王香笑了下,“衙門的人,來問些事。”

說話那人和身邊幾人就相互看了一眼,“不是昨兒剛來過了麽?”

王香道:“大約有些事沒說清。”

那幾人又瞅了謝鈺和馬冰一眼,見他們確實不像壞人,這才走了。

謝鈺和馬冰一邊聽著王香和鄰居們的對話,一邊看著院中場景:

除了靠墻的桂花樹外,院中還有一顆石榴樹,兩者分別取“蟾宮折桂”“多子多福”之意,是最受人們喜愛的兩種庭院樹木之一。

可惜並非每次期待都會成真。

王河既沒有高中,也沒有多子多福。

石榴樹下坐著兩位老人,老頭兒正教小點的姑娘念《千字文》,老太太手裏拿著針線,正看著大點的姑娘描紅。

看來白石鎮讀書之風確實很濃,他們竟不像別的地方的百姓一樣,帶著小姑娘做針線活兒,而是讀書。

要知道,讀書是很費銀子的,況且女孩兒讀了書,也考不得科舉,做不得官。

但他們還是教了,顯然對這對孫女頗為寵愛。

見謝鈺和馬冰進來,老少都齊齊停了手裏的活計,整齊地仰頭望過來。

兩人腳步一頓,第一次覺得來別人家這樣尷尬。

他們似乎不該來。

王香沒關門,轉身回來對謝鈺和馬冰道:“坐吧,我去沏茶。”

大點的平平抿了抿嘴,小聲問道:“你們也是來找爹要錢的麽?”

小點的姑娘立刻接道:“他不在家。”

謝鈺沉默片刻才道:“不要錢。”

兩個小姑娘還要說什麽,就被老太太拍了拍,“別搗亂,走,咱們進去。”

她看了老爺子一眼,後者對她們點點頭,擺了擺手,又叮囑道:“可別偷懶。”

小姑娘們便齊聲應道:“知道。”

多好的人家啊,馬冰暗暗想著。

“沒什麽好茶,”王香端著托盤過來,上面的茶壺和茶碗竟也不是成套的,“也沒了好器具,怠慢了。”

確實不是好茶,顏色淡且發褐,味道也不好。

但沒人嫌棄。

面對這樣一個平和的女人,謝鈺很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

私心而論,他是很佩服這樣的女人的。

她和王滿倉的媳婦有很大不同,舉手投足間,都有種非常沉靜的氣質。

好像一汪水,風吹過時,難免有漣漪,可風過後,一切平靜如初。

馬冰道了謝,貌似不經意地問:“鄰居們都很熱心啊。”

王香嗯了聲,“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外子不爭氣,他們可憐這一家老小,時常照應著。”

她看了他們一眼,“昨兒衙門的差爺們來,他們也來問過的。”

謝鈺和馬冰交換下眼神,“你不問我們來做什麽?”

一陣風掠過,吹得那桂花樹簌簌作響,王香盯著上下搖擺的枝條看了會兒,“他死了吧?”

兩人一怔,就聽她繼續道:“以前偶爾也有衙門的人來,但從沒有這樣遮遮掩掩,抓人就說抓人,賠銀子就說賠銀子……”

而這次衙門先後派了兩撥人來,卻都對來意十分模糊,又說些身高樣貌的話。

這不是找王河,而是找人,找一個身份不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