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香椿蛋餅

關清順著李青禾的視線看了一眼,下意識將手往後縮了縮。

“見笑了,昔年我酷愛篆刻,偏本事不濟,刻在手上的倒比刻在印章上的還多些。”

啊,原來如此!

李青禾忙挪開視線,吃了口茶,結果險些當場噴出來。

水難喝,茶葉也是最末一等,多是茶梗和茶沫,茶水寡淡而酸澀,著實有些難以下咽。

關清歉然道:“我不擅交際,不曾想會有客到訪……李兄稍坐,我去問問店家可還有水賣。”

開封府水系眾多,但平心而論,大部分水質只能算一般,而口感較好的幾處水脈幾乎都被權貴世代壟斷,常人是不敢奢望的。

本地百姓從小就吃這樣的水,習慣了倒還好,若有閑錢,也可以三文錢一罐買那水車每日運進城的山泉水。

李青禾這些年接連中舉,荷包日益豐盈,自然吃不得這樣的苦。

來開封府當日,他就與送水的夥計約定,每日購買山泉水五罐做日常之需。

如今驟然又喝回這樣的井水,自然難以抵擋。

“不必麻煩,”李青禾拼命咽下茶水,“慚愧慚愧,貿然登門已是不安,卻又……唉!”

他解下腰間錢袋,“不曾想賢弟如此超然物外,佩服佩服。然京城大不宜居,殿試結束後你我還要候旨選官,短則半年,長則數載,一應開銷是免不得的,賢弟此般實非長久之計。以你我的身份,實在不必如此自苦,愚兄這裏倒還略有些銀兩,若不嫌棄,且拿去花用。”

關清愣了,嘴唇緊抿,盯著那錢袋許久沒說話。

李青禾在心裏哎呀一聲,苦也!

是了是了,是我莽撞了。

我只一心快快拉近關系,卻忘了他亦是舉人,若果然有心經營,還怕弄不來銀子麽?可他卻這般清貧,顯然是有意為之,我卻是俗了。

“這個,這個實在是愚兄莽撞了,”李青禾從未遇見過關清這類人,捏著兩只手,有些無措道,“只你我本是同根,出門在外,便似異姓骨肉……”

關清緩緩吐了口氣,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復雜,“李兄的美意我心領了,銀子並不缺,只是這番盛情叫人動容。”

學子之間家境不同,相互幫襯其實是很常見的事,尤其是同鄉,更會有前輩們結成同鄉會,專門資助拮據的後輩,如此相互扶持才能在日後官場走得更遠。

不過人各有志,也不乏特立獨行的。

李青禾自然不知道關清到底是真不缺銀子還是單純清高過頭,可既然對方這麽說了,他也不好繼續堅持,順勢借坡下驢道:“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來來來,我們喝茶,吃點心。”

稍後的交談發現,關清當真不善交際,多數時候都是李青禾自說自話。

但他屬實是個極好的傾聽者,總會在最恰當的時間發出一點“嗯”“是”之類附和的聲音,就叫人忍不住想繼續說下去。

期間難免聊起家鄉風土人情,關清都說的一點不差,還主動說起一些連本地人都很少知道的細節,令李青禾大開眼界。

“原來那碧雲祠後面竟有那樣的所在,虧我之前年年都去燒香,竟從未發現!”李青禾拍著大腿笑道,“若日後有機會返鄉,必然要去看一看的。”

關清輕笑點頭。

不過兩人都知道這個機會恐怕遙遙無期。

殿試放榜很快,只要皇帝高興,甚至可以當場點出前三甲,前提是大臣們無疑義。

但接下來新科進士們就要面臨步入官場前的最後也是最大的一道坎兒:

等待,漫長的等待。

除了狀元、榜眼、探花這三鼎甲和二甲前列的寥寥數人可以被當場授予官職之外,剩下的人都要等。

官位有限,一個蘿蔔一個坑,而前頭的老前輩們一坐就是幾十載,一年之中置換出來的空處都是有限的,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

只能等。

這個等沒有期限。

若運氣好了,突然碰到世家子們不屑一顧的缺兒,或許幾個月後就能走馬上任;若運氣不好,等個七、八年也是有的。

這期間你當然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走,但萬一你剛走,上面就恰好有了空缺呢?

所以很少有人甘願冒這樣的風險。

而一旦補了缺,就要立刻走馬上任異地為官,除非安頓好了將家人接過去,或能力出眾簡在帝心,皇上大發慈悲體恤,允許你升遷途中路過家鄉盤桓數日。

否則再想與返鄉,就是丁憂或告老。

“伯明,你我本是同鄉,如何卻到今日才得相認!”李青禾相見恨晚道。

兩人交換表字,又序齒,發現李青禾比關清大了幾歲,便正式定下稱呼。

關清卻說自己才學平平,幾乎每次都是險過,常人自然不會注意。

李青禾覺得這話有些不對。

秀才時也就罷了,年年考得,他們老家偌大一個台州府,地靈人傑,在冊的秀才沒有五千也有三千,確實無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