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日暮降臨,四合余輝蒼茫,將退未退的霞光在西邊天際隱隱浮動。

帝王轎輦緩緩停靠在了翠碌軒大門外。

封衡睜開眼來,狹長的鳳眸映著浮光夜色,顯得格外深邃悠遠,眼底隱有疲態。

他一眼就往翠碌軒的偏殿望過去,觸目所及,是一墨發及腰的女子,她毫無發式,一縷青絲綁上了紅絲帶,隨著晚風拂起一抹溫婉的弧度。

虞姝今日挑了一件藕荷色薄紗小衫,下面是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除卻衣裳熏了香之外,今晚臉上還抹粉塗脂了。

隔著數丈之遠,在浮光月華之間,虞姝與封衡對視上了。

一下午的調節,虞姝已經從禦書房的失態中徹底走了出來。

她可以允許自己短暫動情,但決不能表露出來,亦不可長久深情。

所以,看著封衡朝著她走來,虞姝很自然的露出一抹溫柔羞澀的笑意,仿佛滿心滿眼都是帝王。她長得嬌媚,卻又偏生不落俗塵,像仲夏荷花初綻。幹凈、嫵媚。

封衡一靠近,就聞到淡淡幽香,美人如扇的長睫撲簌簌,含羞帶怯。

封衡鳳眸微凜,不過,轉瞬眸中異色消失,他無視正殿方向正朝著這邊看著的虞貴嬪,伸手拉住了虞姝,牽著她的手走入內殿。

月下看美人,別有風情。

燈下觀美人,更是人如桃花,芳菲嬌妍。

內殿的幾扇茜窗皆打開了稍許,南面靠墻的長案上擺著一只青花纏枝香爐,裏面正燃著沉水香。

封衡的確不重/欲,在虞姝入宮之前,他踏足後宮的次數寥寥無幾,但到底是僅二十有一的年輕男子,難得碰到一個合胃口的女子,他天生狼性,自是不會放過入眼的小羔羊。

知書與墨畫眼觀鼻鼻關心,悄然退到了外間。

封衡第一次見到虞姝臉上有妝,他可沒興趣啃一嘴的脂粉味,遂伸手去揩了揩,而他一動作,虞姝就蹙了眉,露出痛苦之色,與此同時,她面頰上的五指紅痕逐漸露了出來。

封衡剛染上情/欲/的鳳眸幾乎在一瞬間,寒光淩然。

“誰做的?為何不告訴朕?”

男人語氣是絕對的質問。

一條臂膀正圈著虞姝的後腰,不允許她回避。

虞姝蝶羽般的睫毛輕顫,看了男人一眼,又頗有些為難的垂下眼簾。

她兩日沒有踏出翠碌軒,而翠碌軒之中,能對她動手的人,就只有虞貴嬪。

即便虞姝什麽都不說,一切也都一目了然。

再者……

皇上的眼線遍布皇宮,怎可能今晚才知道她被打?

大抵是在觀察她吧。

這宮裏頭,還真是沒有一個簡單的人。尤其是帝王。

虞姝不知道自己在封衡眼裏到底有多重要。

但她心裏很清楚,男人的眼中,錢、權、勢才是真正要緊的。

女子?情?無非是他們拿來打發無趣歲月的東西。

虞姝不奢望長久/以色/侍人。

她也從不渴求封衡的恩寵能夠長久。

但眼下,她必須得寵。

姨娘從妻變成妾之後,不曾在父親面前露出不悅之色,姨娘就是過於體貼了,以至於父親至今還以為姨娘一直以來都是心甘情願做妾。

她不要像姨娘那樣,她不求一絲絲真情,她只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只圖榮華權勢。十六歲了,她早清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

那十六年的悲催日子,當真是活夠了!

於是,虞姝毫無保留的泫然欲泣。

明明委屈的要命,卻又一句怨言不說。

如此,就加倍表露出了她的委屈。

且又讓封衡覺得,她是個懂事乖順的女子。

帝王的寵愛固然重要,但有時候愧疚會起到更大的作用。

虞姝抿唇,淚落如雨,但又搖搖頭。

她看著男人時,桃花眼中潤了半池的春水,柔到了極致,也媚到了極致。

封衡深邃的丹鳳眼泄出冷意,問道:“可是虞貴嬪?”

虞姝睫毛一顫,幾滴淚落下,砸在了封衡的手掌虎口上。

封衡的眸光更冷,低喝一聲,“來人!”

知書和墨畫立刻撩開珠簾,垂首走了過來,跪在了帝王面前。

封衡語氣甚冷,“說!虞美人臉上的傷,是誰弄出來的?”

封衡早已知道虞姝被打了。

他暗中敲打了虞貴嬪,可那女子許是個榆木腦袋,根本不懂收手。

知書將一切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還包括虞姝被禁足一事。

知書是封衡的人,宮裏沒人可以收買她。

故此,封衡不疑有他。

“好得很!朕的人,豈是旁人能動的?!”封衡低喝一句,“去請禦醫過來。”

虞姝心思微動。

朕的人?

皇上把自己當做是他的人了。

那旁人呢?難道虞貴嬪是旁人?

虞姝有些不太明白了,在她看來,無論虞貴嬪如何囂張跋扈,皇上都不會真正將她如何。一來,虞貴嬪正懷有身孕;而來,虞家三十大軍就是虞貴嬪最大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