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999·夏(完) ◇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2◎

對傅安洲來說, 人間最常見的友情、愛情、親情都太像哲學了。掰不明白。

過去,他以為哲學是他精神上最柔軟的著陸地,到了牢裏,他發現不是的, 屏蔽掉一切, 才有酣甜的夢鄉。經歷一段瘋狂的失敗自救, 數月無法入眠,終於手銬銬上, 心知無望, 他如釋重負,倒在牢監, 睡得被人抽醒。

他忘了上一次這樣好睡是什麽時候了?

過去,他和他們睡在膈人的台球桌上, 凍得哆嗦,也能一夜好夢。

什麽時候開始, 他鼻尖呼出的不是煙霧就是酒氣, 腦子裏全是錢響、骰子和音樂。

方源入獄, 98年2月判了無期徒刑。南城政商大地震, 一鍋端了的除了口口, 還有鳴宴樓的趙老板。他們曾低價拿到新地皮,大肆宣傳, 熱炒高端住房。可蓋到一半, 著名南城雅苑成了塊爛尾樓。

包括馮世鵬,手上的項目也取消了, 前期投入全打水漂。

而安清辭在另一種程度上解脫。

她不是沒有跌到過的人。也許這樁粉飾美好的婚姻裏她一直不順, 當大難真的來臨, 她仿佛操練過一切, 就算房子封條、賬戶被凍,她也早在友人那裏藏好另一條生路。

她會見傅安洲那天,早已買好機票,帶子語去美國。她跪在地上對他說,媽對不起你。

那一刻,傅安洲原諒了入獄後她從沒來見他的事兒。

他想,可能是安清辭無法面對他吧。

可下一刻,她告訴他,自己要移民了,後面可能不能來看他了。

傅安洲落下入獄後的第一眼淚。他始終被拋棄,從未被接納。怎麽會這麽天真,還會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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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驗出懷孕,虎子哭了一夜。他難受自己還沒有能力買房子,讓她大熱天擔著身子住宿舍。

他連夜坐火車回南城,趕到東門橋,素素和婷婷一人一瓢瓜,正吹著風扇開開心心看電視。

孟庭知道素素懷孕,簡單一句,“那你注意點。”她一點不擔心女兒的生存能力。那一代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林芬芳一家前幾年分到房子,搬了出去,於家小樓空出一間,婷婷終於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拉著素素一起。她不舍得姐姐懷孕了還住那六人宿舍。

照現在姐倆這狀態,應該打小就是連體嬰來著。

很難想象,婷婷過去是怎麽給素素翻白眼、告瞎狀,素素又是怎麽兩面三刀地報復,藏婷婷作業本,害她被老師罵。

見虎子回來,婷婷擺出不滿意的嘴臉:“怎麽回事啊!才回來!”

虎子哄小姨子:“接著電話一點沒耽擱!”

素素怪他:“回來幹嗎,大熱天的,你又不能幫著生孩子。”

更何況,這孩子一時半會還落不了地。

婷婷站到畫報年歷跟前,給他算時間,“前天下午我們從醫院拿到結果,立馬就給你打了電話。你現在才到?怎麽?坐三輪車回來的?”

“哎喲!這不是你還沒工作嘛,等你去那航空公司上了班,給我開開後門,送我張機票,我三小時就能到。這個火車票多難買啊,我排了一宿的隊,就買到昨晚的。”

婷婷:“京九鐵路不是通車了嗎?都說現在鐵路壓力不大啊。”

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不出門不知道,以為買火車票是坐公交車啊。虎子心中腹誹,面上賠笑臉:“我下次爭取比‘長征三號甲’快點。”

婷婷放過他,重新將注意力投向電視。

虎子攬著素素的肩,低眉順眼,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吐不吐,想不想吃酸?

一個屋檐下,他們的親密指數太高,婷婷忽然有點別扭。她突兀地問:“你說孩子以後像誰啊?”

虎子斬釘截鐵:“肯定要像你姐啊!”

婷婷嫌棄地打量虎子:“要是像你怎麽辦啊?”她努力找優點,“眼睛倒是不錯。”

虎子眨眨眼:“真的嗎?”

素素翻白眼:“別做夢,要是像你,我生出來也塞回肚子裏。”

虎子著急,擔憂起小家夥:“這……這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哎呀哎呀,平常心平常心!”

婷婷也打圓場:“也對也對,算啦,健康善良就好了,別像電視裏的壞人。”

虎子朝素素擠眉弄眼,狗腿子地給她揉小腿:“對對對!我們的孩兒肯定善良健康。”

素素作勢一蹬,“收起你的醜惡嘴臉!”又撓撓他的胡茬子,嬌聲道,“怎麽都沒剃胡子啊。”

虎子討好地親親素素的手,“路上沒來得及,等會就去。”

婷婷聽到親嘴聲,不自在地全身打石膏,胡亂接道:“就是!不怕嘴臉醜惡,就怕嘴臉醜。”

素素哈哈大笑,又把醜孩子的話題接上了:“哎呀,怎麽辦呐,越說我越擔心了!”

虎子當時就想,要是說話的是程青豆,他立馬賞她個毛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