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996·春 ◇

◎我和春天有個約會4◎

開學的頭兩個半月, 青豆去到工廠實習。她、金津還有兩個男同學白日坐辦公室,隨老師去到無塵車間學習,晚上住工廠宿舍。

宿舍樓男女混住、素質參差不說,還頗為擁擠。小房內塞五張鐵架床, 轉身都費勁。那陣子金津狀態不好, 和工廠女工鬧了點不愉快。先是為少了件羊毛衫爭執, 後來口不擇言,變成了身份之戰——大學生和女工之間的戰火一觸即發。

女工和男工熟悉, 肯定是要排擠他們的。青豆這個和事佬被迫與金津站一邊, 努力找解決方法。他們勢單力薄,秀才打不過兵, 只得敗退,保留能力。

金津還揚言,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做了工程師第一個開了你們。

青豆咂舌, 這丫頭真是敢說。怎麽自己遇到的姑娘都這麽橫呢。

這狠話就連做夢, 都沒從她嘴裏冒出來過。

實習第三周, 他們搬到廢舊廠區的舊樓。

廠裏很負責, 替工人道歉, 專門找來兩張鐵架床,讓他們單獨住一處。

眾目睽睽收拾東西, 挺狼狽的。尤其廢樓偏僻, 搬運行李這一路很像發配邊疆。

金津和李教官分開了。這學期金津一絲笑都沒露出。經過此事,她心裏更加難受, 覺得是自己的沖動拖累了他們。

青豆和李民不敢表現出抱怨, 假裝開心:“有寬敞的新地方住了!”

他們在院心中拉了一根長長的鐵絲, 晾衣服用, 屋內稍微拾掇,清掉墻灰與蛛網,竟也有模有樣。

樓前有棵高大老樹,枝幹蕭條灰敗,枯條開闊伸展,像是死的,又像是活的。管事兒的說這是棵雌槐樹,十年前他剛進廠還開花呢,這幾年春天會抽芽,出新葉,但沒再開過花。

他們每天規律,結伴上下班。傍晚在食堂打完飯,端張凳,一起圍在刺槐下看夕陽。他們會去看廠裏組織的露天電影,坐在最角落,會去看廠裏的文藝匯演,坐在最角落。

青豆帶了幾本書來,他們輪流閱讀,書讀完了,實在沒事幹,找來副撲克,搭四張凳子每日打牌。

睡前洗漱,青豆會往刺槐根上潑一腳盆洗腳水。一潑倆月,臨走前,刺槐樹上苞出嫩綠的花骨朵兒。

那是青豆人生第一次,聽見了季節的聲音。

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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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這趟實習,喜歡上了廠區安靜美好的生活。她甚至有些感謝金津那通脾氣。

每次去無塵車間,更換工作服,穿戴鞋套,青豆的心情都像朝聖。

親眼看著流水線加工,完成柒陸照相機制作,她就像旁觀了一場分娩一樣激動。她感覺,那些金屬是有生命的零件。

報告會上,她把自己的感受寫成總結匯報,感動得老廠長熱淚盈眶。他鄭重地記下青豆的名字,問她要不要來廠裏上班,他們本來今年不招人,可以為她試著去申請一個名額。

青豆不知如何接話,只會用笑應對。

實習結束的最後一周,青豆有幸跟老師一起出差,到上海松江的海鷗總廠學習三天。老師說,進口市場打開,稀土材料失去地方保護政策,這幾年國產照相機不太行了。海鷗這種知名國產相機品牌效益逐年走低。不過到底是過硬的品牌,技術是國內品牌的第一流,他們每年還是會派人來學習。

金津問青豆,畢業後去海鷗嗎?

青豆不知。

金津落寞,“我跟他們廠裏工人鬧得那麽不愉快,我估計是沒法去七六廠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說等你做了工程師,把他們全開了嗎?”

“我胡說八道的。你趕緊忘了。”金津挽著青豆胳膊,問她留不留那兒啊,“老廠長都說為了你破例收女大學生呢。”

“我就算去了,肯定也是文職。”到實習,青豆才發現,廠裏的工程師全是男的。一問才知道,過去招的女大學生都做了辦公崗。

如果是文職,那青豆更想去文化館。

青豆思前想後,撥了通電話給大樹。他留的是辦公室的電話。接聽的男人聽到陌生姑娘找張數,頗為驚奇,“居然有女孩子找他!”

張數比那同事還激動,翹了班往青豆那裏趕。他無比真誠,表示青豆要是想來海鷗,他可以幫忙。說完似乎感覺不夠真誠,他又說:“我一定會幫忙的!”

青豆只是問他待遇如何,哪好意思通過他的關系。

他知無不言:“我們廠待遇不錯的。我不知道辦公崗位,估計低一些,我們部門剛來估計□□百一個月?”

“□□百,不錯了。”蓉蓉小學老師,加交通補、書報補、家屬補、工齡補等一系列補貼後也就九百一個月。顧燮之這種教授一個月也就一千四。

張數想請她吃東西,找個地方慢慢聊,青豆謝過張數,拒絕了:“您不是在上班兒嗎?趕緊回去吧,別耽誤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