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995·夏 ◇

◎知了2◎

青豆沒肯與顧弈回家。

這事在她心裏是一道做錯的題目。需要修正, 而非解釋。

她沒有辦法想象自己苦心孤詣,哦不,謹小慎微,哦不, 兢兢業業, 哦不, 按部就班經營的人生,被這樁意外打亂。

她的人生那麽多波折與不安, 好不容易一路艱辛, 考上大學,即將畢業, 她不允許一點差錯。

她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而在顧弈眼裏,這件事是他需要承擔的責任。

這種責任感促使他迅速思考面臨的各個問題以及解決方法。

-

到家, 顧燮之和鄒榆心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表情疲憊, 嘆氣呷茶, 顯然剛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

“坐下!”顧燮之對兒子鮮少露出如此嚴肅的神態, “怎麽突然回來了?你媽說你回來在找什麽東西?”

鄒榆心作為女人, 直覺靈得嚇人。也許就是這種靈, 讓她在婚姻裏無法糊塗,對子女的事也異常敏感。

僅是蛛絲馬跡, 她就能斷定, 他和青豆發展到了哪一步。而這一步,會觸發哪一顆z彈, 鄒榆心心中也有了計較。

顧弈同父母各自對視一眼, 手背往額上一搭:“媽......我好像發燒了。”

顧弈的燒又起來了。斷斷續續, 沒好好休息, 鐵打的壯漢也示了弱。

家裏的水銀體溫計顯示三十八度五。顧弈身體結實,性格獨立,難得聲音一啞,釋出疲倦,把鄒榆心多年無處施展的母愛盡數喚醒。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沒肯去醫院,沖了個澡,往床上一躺,享受起兒子的福利待遇。

鄒榆心又是煮粥,又是找藥,再是差顧燮之出去,問校醫要酒精棉花,忙活得不亦樂乎。兒女不在的日子,她這生活就跟一潭死水似的,好沒意思。眼下兒子發燒,她好像終於找到了點價值。

粥端到床頭時,顧弈臉漲得通紅,正咳得撕心裂肺。

鄒榆心不停幫他拍背,心疼得恨不能幫他咳。

等他緩過勁,她雙手幫他拂去汗,手背左左右右探溫度:“怎麽這麽嚴重,什麽時候開始的?就說你回來的時候精神不對。”

“顧夢要是看到了,又要說你重男輕女了。”顧弈朝她玩笑。

鄒榆心撩開被子,拿酒精棉花擦拭他肘打彎和腳腘窩處的皮膚。一顆一顆,擦了好幾分鐘。她知道他不喜歡喝熱水,只能幫他散熱降溫。

鄒榆心沒好氣:“她對我有過好話?”

顧弈問:“那你重不重男輕女?”

“我?”鄒榆心脊背挺得筆直,認真如宣誓,“你們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就算你是個女兒,我去北京,也會帶著你。”是因為孩子小,所以帶在身邊。她沒有想到,這麽一個簡單的決定,成了後來母女齟齬的噩夢開端。

“那你記得你說的話。”

“我說的什麽話?”

顧弈看向她:“你不會重男輕女的。”

鄒榆心瞪他:“那也要看誰家的。我自己養的肯定不會。”

顧弈垂眼,感受大動脈上的一陣一陣風涼,像回到了小時候。“鄒榆心,記得你小時候老給我吃糖葫蘆嗎?”

他連名帶姓叫鄒榆心,把鄒榆心嚇到了。

“是嗎?”鄒榆心抓住他的手,指著傷口問,“這道傷怎麽這麽大?拔牙弄的?”

這傷口一看就是銳器傷。

“不小心劃到的。”顧弈反手抓上媽媽的手。日光燈下,那雙手泛著柔白的光。她做家務,但做的不多不重,加上很懂保養,年紀輕輕就塗蛤蜊油,所以五十的她手摸上去還很細膩。唔,就手感來說,比程青豆還要軟,以後也給她買點蛤蜊油塗塗。他繼續道:“我喜歡吃糖,但不喜歡吃糖葫蘆。太酸了。可在北京,你一直給我買。”

她沒說話。年紀大了,這事兒她有點不太記得。

“後來我跟你說,我不喜歡吃酸,你才不給我買糖葫蘆的。”

“哦。”

鄒榆心感受兒子握著的手,心柔成一灘糖葫蘆外衣化開的糖精水。這小子,幾時對她這麽溫柔。

“你知道你為什麽老給我買糖葫蘆嗎?”

鄒榆心怔了一下,目光移向墻角,咽下喉間忽湧的鹹腥:“嗯。”

“嗯?”他等她說。

她不記得自己老給兒子買糖葫蘆的事兒了。但如果要問誰喜歡吃糖葫蘆,她想起來了:“夢夢喜歡吃糖葫蘆。”

“鄒榆心。”顧弈又沒大沒小地叫了她一聲。

鄒榆心眼角漾起一圈溫柔的魚尾,佯怒道:“有事說事。”

“我知道你沒有重男輕女。”他認真看向母親,握她的手加了一分力。

“我本來就沒有!”被這臭小子一攪和,鄒榆心多年的委屈又翻了上來。沒人懂她的時候,還沒什麽,突然有人為她鳴冤,她越發不好受。

“那你記得啊。”顧弈虛弱地躺在床上,搖動她的手臂,像個討糖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