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1995·夏 ◇

◎墜兔收光2◎

程青豆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通宵一晚, 她居然一點也不困,反而很興奮。

她身體裏湧動著一股強烈的敘事欲望。甭管散文詩歌小說日記,趕緊把感受化成文字。

她唇角高高吊起,細細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碳素筆尖之下, 動作分解絲滑流出。

很多時候顧弈都是沒有臉的。他有呼吸有低語有動勢, 但由於青豆羞,瞥一眼, 便扭開了。能怎麽辦呐, 沒有人教她,這種時候對視是否算得禮貌。

所以, 青豆最清晰的,除了鐘楚紅艷麗的臉龐, 便是房間和身體的一切皆在搖動。

寫完第一頁,她明白自己在寫什麽。寫到中間, 抽抽鼻子, 她才發現自己哭了。為終於把一個青春期的淫hui念頭完成。

心臟劇烈跳動。

一路震動到指尖。

這麽多年, 魚娘書生終於續上一個好結局。

青豆心腸柔軟, 潦草寫下結局後, 午夜夢回老夢到那對怨侶,戳著她的良心問你這樣寫故事不會心痛嗎?可結局已經在那兒了, 能怎麽辦呢。

一個不眠夜後, 青豆想到了一個方子,可解悲劇。結局處, 也就是書生大婚當日, 他服下龜息丸自殺。天子賜婚狀元, 不可抗旨, 是以,他只能死遁。在他心裏,功名不如美人。友人幫助下,書生於七日後爬出松動的棺材,沿水路下江南,打聽魚娘下落。一年後,他終於在山林裏尋到郁郁的魚娘。她松挽發髻,正伏案休憩。醒來時,魚娘在搖動,劇烈地前後搖動。平靜如死水的天地間,再生波瀾。進京趕考,爾虞我詐,書生狠厲不少。他用身體戳破了她的移情別戀的謊言。

不破不立。

破即是立。

寫完她也覺得離譜,但事實就是這樣,男人就是這麽突然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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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在機房掌握了DOS系統,學習了三個月的打字。除了上課,她每天都去機房練習。那是個要穿鞋套、脫外套的無塵環境,除了鍵盤打字聲,無人喧鬧。有點像山上坐禪。

結課時,她一分鐘輸錄速度一百個字,是十人小課的手速第二快。

學校老師知道她在學習打字,還領她去機房,讓她幫著輸入材料。青豆求之不得。別人撿現成的女工,她撿可以練手速的機器,兩全其美。

五月,她拿著結課證書跑去找余輝之,順帶捎去的還有自己的新小說。

好吧,不算太新。她把魚娘書生的故事串上書生進京趕考的求學主線,適當刪減篇幅太多的親熱戲,將十二萬字的原稿縮成三萬字,最後立意拔高至愛美人不愛江山。

余輝之很熱情地接下稿子,同她交流學習打字的心得。社裏缺打字員,在青豆報名的次月,他們欄目的組長也說,主編有意向派個編輯去學一下打字,或者聘一個打字員。

青豆知無不言,把學習心得傾囊相授。為了練習打字,她還自己做了一次性的紙鍵盤,空氣練習。當然,歸根結底還是按時上課,課後多練習。

余輝之一邊聽一邊翻她的新稿件,先是笑的,後來眉頭越皺越高。

余老師向來和善可親,皺眉不是個好兆頭。

“風格跨度很大。”余輝之掃了她一眼,拿手指蘸了蘸濕棉花,掀開下一張打印紙。

這次青豆的小說是打印出來的。借機房的電腦,報社的機器,工工整整地同時展示兩項勞動成果。

不誇張的說,電子科技不發達的95年,全中國會打字、會寫小說的人,絕對是稀有動物。

青豆緊張:“嗯,是我高中寫的小說,最近整合了一下。”

“高中?”余輝之目光幽長,“哦?發表過?”

青豆搖頭:“沒有。”

“那……”他頓了頓,“我怎麽像是看過。”

由於文化的長期禁錮,改革開放後的地下sq文化市場隱秘龐大。表面上,大家都是朱洋洋,一臉正氣,剛正不阿,私底下,也是為生理沖動和好奇折腰的動物。

這些讀物四處可見。家裏抽水馬桶的草紙下,壓著的褶皺薄本子,床墊、枕頭底下,兩本正經書中夾著一本出格刊物,再或者,各處農村茅坑手紙處擱著的、包著故事會封皮的奇異讀物。

這東西,屢禁不絕,越禁越烈。

而魚娘書生的故事早以“佚名”的身份,刊在了劣質書頁上,爆紅全國。這個故事,余輝之真的讀過,可能就在哪家的廁所裏,隨手抄起,攔腰讀了一截。筆觸鮮明,愛恨糾葛,情緒強烈,明明屁事沒有,寫出了香艷纏綿的驚天動地。當時,他還為這些潛藏民間的藝術家暗暗叫絕,沒想到,這人居然是程青豆。

她......後來寫的東西,可是相當的正經。

余輝之遺憾,他們南風暫時不收古代小說。他說,如果是她寫的,可以發表到其他刊物試試,但是投稿時得說明被別人匿名發表這一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