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1995·冬 ◇

◎醉後不知天在水1◎

這個冬天是虎子沒和父母過的第一個新年。

二監裏大吸一口涼氣, 直達喉嚨,混著糖吃,刺激如清涼糖。但監獄裏賣的糖都是軟糖,吃著沒意思, 只能吸冷氣的時候幻想自己在嚼嘎嘣脆的清涼糖。

糖咬碎掉, 渣堆至喉嚨口, 猛一深吸,媽的媽的, 舒服舒服。

虎子的想吃名單裏, 清涼糖挪到了冰糖葫蘆前面。他還在心裏給清涼糖編了段情節,抓住記憶裏的小青豆, 強行把它揉進韋小寶段落,講給她聽。

也幻想不了多久了, 他的減刑建議書通過了,四月就可以出去了。

雖然現在減刑假釋門道多, 但虎子是憑著自己初中畢業的高端學歷, 閱讀傅安洲給他找來的電工專業書籍, 和同監室的電工一起研究變壓器, 取得一項專利, 正大光明減的刑。

只是近鄉情怯,他忽然有點不想出去, 哦, 不對,是不敢出去了。

他在監獄看遍了人生, 怕那些唏噓也會落到自己身上。

監獄裏久關的犯人會遇到很多問題, 最常見的就是三改——老婆改嫁, 孩子改姓, 家人故去。

社會變化翻天覆地,有位老大爺建國前進來的,被判兩回無期,出去了進來,出去了進來,大爺也不想犯罪,可外頭樓宇幢幢,彩旗飄揚,卻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虎子來的這陣,他又要放出去了。

虎子不舍,獄友卻沒有告別之意,朝他擠眉,表示這廝絕對過陣子還要再進來。快七十的人了,在監獄外面多危險啊,老鼠蟑螂這麽多,被吃了怎麽辦,死在這裏,好歹有人收屍。

虎子知道自己不會那麽慘。他有父母,有朋友,進來的時間也短,但就是什麽都有,才擡不起頭。他所在的東門橋,不算大富大貴,也聚集了一幫南城優質機關人才。牢裏出來的,真擡不起頭。

他寧可自己無依無靠。

顧弈開學前來會見,虎子還縮著不肯,後來跟管教確認是男的才肯出去的。顧弈嫌棄他磨磨唧唧,說好下午兩點半,結果他拖到兩點四十多才出了。怎麽?牢裏還要加班?

虎子擺擺手:“實在是弄怕了。”

“怎麽了?”

“上次安洲約的會見,結果是羅素素來的。”他倆串通一氣。氣死他了。

顧弈嗤笑:“來了就來了唄,矯情什麽呀。”

跟男的沒法聊。這種事,虎子不需多一句,青豆就能理解他為什麽不願見素素,換顧弈忒不要臉,還問他矯情什麽:“我矯情?我這是當斷則斷。”

“人家念你,你斷個屁,這就是患難見真情。誰能想到,你進來這大半年,羅素素替你守節。”

“放你m的p,我就是tm知道她沒可能。”所以不想問不想聽,不想累她,更不想累自己。

虎子氣得頭往桌子上磕,“她進來跟我要準話,問我是不是不理她了。還說,最近跳舞認識個青豆學校的男生,對她有意思。”後面虎子都不想說了。反正羅素素就是來克他的。

“這樣啊。”顧弈挺久沒碰到素素了,每回問青豆,她都說素素在等虎子。“那你說什麽?”

“我?”虎子垂眼,沒好意思說自己兇神惡煞把羅素素罵了一頓,揚聲讓她滾。

因為不是重刑犯,關進來一陣子老實做囚,他後來會見家人朋友沒再戴手銬,可偏偏是那天,情緒失控。

因為那瘋狗般的發狂瞬間,還被管教背手摁在桌上,拷上了手銬。

素素看見了。

虎子臉壓在桌上,變形扭曲,一定很醜,於是更難受了,一眼沒再看她。

思及此處,虎子搖搖頭:“別說我了,我沒什麽好說的,說你和豆子吧。”

“我們?”顧弈揚揚嘴角,“出來喝喜酒?”

上回見顧弈還沒這麽篤定的。虎子上下掃過他春風得意的眉眼,以及流裏流氣勾起的嘴角,心裏一驚:“你他媽畜生啊。”

身後管教嘖嘴提醒他。

虎子頭一縮,貓著背脊清清嗓,賊眉鼠眼地盯住顧弈:“你真?”他第一反應就是顧弈把青豆“強行”搞定了,不然怎麽態度轉換這麽大。上回還不自信,避而不談,仿佛是個棘手問題,這回特坦蕩,擺明了青豆就是他的甕中鱉。

作為男人,虎子只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種事連羅素素都能暫時搞定,別提死腦筋的程青豆了。這種事,本就是為了套牢她這種姑娘形成的綁架。

顧弈擡腿就想蹬他,但礙於場合,他也就是活動牙關,緊了緊拳頭:“你這人腦子怎麽這麽臟啊。”

“那?青豆?”虎子不理解,程青豆這麽磨嘰個人,怎麽被拿下的。“她怎麽想的?”

程青豆也這麽以為的?還是顧弈自說自話?

顧弈哼了一聲:“我管她怎麽想的?”

“啊?”

“你能搞清楚程青豆在想什麽?”顧弈早做出了決定,“我只管我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