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992·秋 ◇

◎快活如儂有幾人3◎

老李叫李民。

軍訓前, 大家在南城大學德育樓開集體班會,同學們聚在大禮堂,挨學號上去自我介紹。

大齡李民介紹完,第二個李民很尷尬。

底下起哄, 老李站起來, 大大方方對大家說, 叫我老李好了。就這麽,他把名字讓給了李民。

光電總人數從90變成89人後, 沒有人再開李民玩笑, 似乎李民這個名字背負著另一種意義。而那個李民,似乎也更沉重了一些。

青豆覺得, 他會記這個短暫相識的撞名同學很多年。

反正她是忘不掉。

老李走後,參加完追悼會, 青豆泣不成聲,兩腳癱軟, 最後被導員拖走。

別人不懂青豆為何這麽動情, 他們只是濕了濕眼眶, 流幾滴眼淚, 沉默一會, 而青豆哭得地動山搖,像花錢請來專業哭喪的。同學問, 你們是不是關系比較好?

是啊, 才相識兩月,沒必要這麽難過。

青豆也這樣勸自己, 可她總覺得, 自己是老李生命那一束光的見證者。她和老李不一樣。

那個夜晚在青豆腦海揮之不去, 那抹遙遠的電筒光打在臉上的疑似頰紅, 驚心動魄。她很怕自己忘了,那股情緒太強烈了,抓著她的心臟。

終於,一個睡不著的夜晚,青豆鬼上身一樣坐在書桌前。

如有一只大掌,握著她的手,像大哥教她握筆寫字那樣,將老李的故事一氣呵成。

大概一周後,青豆才冷靜下來,重新審視那個第二人稱的故事。

她把故事給蓉蓉讀了一遍。

蓉蓉掖掖眼淚,頗為動情,回憶起自己以前也有個要好的同學,一起讀的師範中專。第二學年,那個女生還在宿舍嘀咕,怎麽沒來月經,有點著急。第三學年,她沒來報道,老師說她家中有事。這樁事似乎到畢業也沒了。蓉蓉記掛,畢業前夕去問老師,才知道她在家猝死了,沒有原因。因為一直叨叨沒來月經,蓉蓉心裏總覺得,是沒來月經堵死的。

信息堵塞,更顯得生命無常。好多故事似乎就是這樣,重重起勢,像會在你生命裏留下濃墨重彩,沒料下一秒,輕輕一撇,無疾而終。

蓉蓉鼓勵青豆,“可以試試投稿,讓更多人看到老李。”

青豆也有投稿沖動。

以前她想過投稿,但沖動不夠,老覺得這事兒離她有點遠,可有可無,還沒個筆友實在,這次她有股使命感。

她思前想後,找到洋洋哥哥,抄到了幾個投稿地址。

洋洋哥哥非常老道,給出地址,讓她先看看刊物風格再選擇性投稿,特意交待,不要一稿多投。

青豆沒有這個意識,問:“什麽叫一稿多投?”

朱洋洋說,他上次一首詩被一家報社和兩家雜志同時看上,搞得他很為難,最後根據知名度選了一家。

他一直是這麽幹的,這也是他命中率高的原因。

一個月後,本該刊登,不料編輯來信,通知退稿,稱發現他一稿多投,還要求他退還事先寄出的墨水與鋼筆。

青豆沒想到會這麽嚴重,鄭重點頭。

經左右對比、點兵點將、看日歷風水等一系列抓瞎方法後,青豆選了個本埠地址投去稿子——也就是南城本地的一家文學雜志《南風》。

沒別的原因,就是郵票便宜。少好幾分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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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狼藉的南城才在稍冷的天氣裏徐徐復工。

城市亂七八糟,學校滿目瘡痍。南城不算受災特別嚴重的城市,積水兩周內排完,大街小巷樹枝橫斜,垃圾和生物共同歡舞。

大學生們在導員的分工下,一部分打掃校內,一部分上街清掃,幫忙附近街鋪整理復工。

青豆好多天灰頭土臉,幫忙弄完學校周邊的街道,休息天又折回家裏,想幫虎子整理錄像廳。

虎子說不用了,錄像廳廢掉了。

他也廢了,賴在家裏,叫青豆別去,稱百花巷這片的環衛不行,老街沒人管,糞車幾天沒人來拉,臭得沒法進人,屎都要跑出去兩條街,拉別的公廁。

“機器泡水,近萬塊錢打水漂。把屋子整理好有屁用,請人來看錄像的還是來喝茶的?”好在從小賴活到大,沒過過太平日子,虎子心態賊好,說到這處,還“喲嘿”了一聲,連誇自己有才華,“打水漂!一語雙關!機器泡水,錢打水漂,你瞧!我能不能也去寫故事投稿?”

他的心酸坎坷,也是老天額外照顧過的,要是不寫成文,也是白瞎辛苦。青豆不無諷刺:“你也試試。”

張藍鳳和王幹都不在家。青豆見他胡子拉碴,給他煮了碗面,問他和素素怎麽回事?

青豆越想越不對,一定有鬼。她去找素素,素素找借口說銀行忙。笑話,世界上第一個告訴青豆“銀行閑得沒事幹的”就是羅素素。

虎子大口吸面,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