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992·夏 ◇

◎打馬飛馳,四蹄生風3◎

醪糟是糯米釀制而成的酒, 俗稱米酒。九十年代多是自釀,比較少兌水,酒精度數相當足。後勁兒不比老外喝的紅酒差。

這酒算葷也算素,算零嘴也算主食。他們在菩薩眼皮底下, 如是為自己開解。

顧弈餓, 買得多。

青豆喜甜, 吃得多。

兩杯525克的醪糟下肚,月亮便牢牢嵌進青豆那雙酒窩。

酒下肚, 人飄了, 絮叨病就犯了。青豆抓著顧弈廢話,“我每次給我哥寄信, 他都不回,害我要上山來抓他回信。真累。”又說, “做和尚真是心寬,看淡一切。我天天盼信, 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山上忙不忙, 可他竟然懶得提筆, 說下山寄信麻煩。我好難過。”

言及此處, 她再次延伸怨念:“我看男人都沒良心,有些人也不回我信。”說著, 用力剜顧弈一眼。這話說的是誰, 指向很明確。

顧弈握著玻璃罐,一口一口呷醪糟, 一雙斯文又匪氣的眼睛, 別有深意地盯著她開合的唇瓣。

也不接茬, 也不反駁。

青豆回視, 問他:“你幹嗎不回我信?”

他看著她,故意不說話。?

青豆計較:“你收到了嗎?”

顧弈偏開頭,笑了。

那張藏在玻璃罐頭下的,濕漉漉的嘴唇,也終於拋進了月光。

不過,仍然緊抿著。沒回應青豆。

青豆皺起眉頭,知道他肯定收到了,松下心中牽掛信紙的擔憂,惱恨他如此狠心腸。明知道她最急切收信,急得上躥下跳,他居然如此漠然。

算了,他們男人都是這樣的。

她拿手拍了一下身上的蚊蟲,跺跺腳:“你知道我剛剛對菩薩許了什麽嗎?”

顧弈這才懶洋洋出聲:“什麽?”

哼,想知道了?青豆眯起眼,“我不告訴你!”

顧弈牽起唇角,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他喝著甜絲絲的醪糟,看著她盛滿月光的笑窩,似乎就很滿足。

青豆酒後吐真言。他不問故事下文,她憋不住要說:“我許的是‘願友誼地久天長’。”

話音一落,頭上的蟬全體壽終正寢。

夜風拂過,樹葉颯颯,蟬不叫了。

世界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方才每一句顧弈都沒有回應,氣氛如腳下柔風,暖洋洋的,這句他沒回應,青豆卻覺得脊背涼颼颼的。

顧弈眉目無波無瀾,甚至都沒有瞪她,只是平靜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簾,一口飲盡罐內渾濁的醪糟。

對於程青豆能說出這話,顧弈有所預料。所以,大概可以把失落掩飾個五成。

青豆擠出酒窩,“傅安洲說,你對他很好,每次跟他打遊戲都要打賭,有一次賭的我。”

青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說的。正經的還是玩笑的?

這事兒是傅安洲在圖書館閣樓上當玩笑同青豆講的。高考前,他們打紅白機上不知哪款遊戲,賭注是不許和程青豆講話一個月。顧弈贏了那把遊戲,傅安洲卻耍賴。傅安洲是故意耍賴的,他說在認識程青豆之前就知道顧弈,是從長輩口中聽到的。說理工大有位老師家的孫子很優秀,長得又好又懂禮貌,一路順風順水,什麽也不用操心。後來知道同在師大附中,傅安洲留了個心眼。他說,很抱歉,知道你們關系不一般,所以很想靠近你。靠近你之後,才知道顧弈為什麽這麽優秀。青豆嚇了一跳,顧弈優秀關她什麽事。傅安洲說,你有魔力,可能是酒窩長對了吧,跟你在一起的人都很開心。開心了做什麽都很順。

傅安洲笑說,關注過顧弈,現在再來靠近你,顯得我別有居心,但真的,程青豆,我想和你一起讀大學。和顧弈沒關系。這點小心思,我坦白於你。

而輸了遊戲,也沒有履行承諾與青豆保持距離,算是一種男人之間的宣戰。顧弈事後沒有敦促也沒有問詢,就好像那個賭注根本不重要。只是玩笑。

傅安洲一直在等一場開誠布公的談判,但一直沒等到顧弈去找他說過。

顧弈依然笑得像朋友,毫無嫌際。

傅安洲自問般溢出句為什麽啊?

青豆也不明白,都是為什麽啊?

這些問號一個勁往青豆心裏砸,摞成一座小山。顧弈又不缺朋友,為什麽啊?若無心做朋友,割袍斷義就行,他們沒有任何牽絆,不必表面和氣,虛與委蛇。

顧弈從來不是假惺惺的人。

這只能說明,友情是真的。

青豆沖顧弈眨眨眼:“你也覺得他很有意思是不是?”像某個國度裏走丟的王子。

顧弈皺起眉頭。什麽惡心的話。

“白癡。”青豆撇嘴,沖他拱鼻子,“白癡!白癡!顧弈白癡死了!”

顧弈不太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罵他,又不是完全不明白。

就好像他不太明白為什麽在遊戲開局前與傅安洲提了那個賭,又為什麽會在事後回避驗證其履行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