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992·冬 ◇

◎硬幣的正反面2◎

過年, 虎子坐東在喜臨門酒樓請他們聚頭吃飯。酒水自備,隨便喝管夠,於是大家喝得有些繚亂。顧弈慢條斯理,小酌三巡, 問程青豆, 對將來如意郎君做過設想嗎?

具體的問法他記不得了, 也不知道語氣是咄咄逼人還是循循善誘。

青豆就是這樣回答的:“我還小,我沒有想法。”她偏開頭, 回答時故意沒看顧弈。好像生怕識破他戲謔下的認真。

他灌了酒, 膽子大:“那你將來要是有了,會告訴我......們嗎?”

“廢話!”青豆剜他一眼, “當然啊!這種事我一定要通報天下!”

他追問:“什麽時候?總歸有個時候吧。”

青豆反問:“什麽什麽時候?”

顧弈猜測,青豆是聽明白了的, 只是她揣著明白裝糊塗。

虎子紅著張關公臉,替顧弈打圓場:“我們就是關心你, 什麽時候找對象啊?現在讀書一讀好多年, 終身大事不能耽誤啊。”

素素護著青豆:“終身大事現在提也太早了, 人家都還沒高考呢!”

虎子抓住重點:“高考完了不就能定了嗎!是吧!豆子!”

青豆想了想, “可能吧。”她拿筷子蘸了點啤酒嘗了嘗味道, 也許是那兩口酒精讓她眼神飄忽,才會在那個話題節點, 與傅安洲發生久久的對視。

顧弈注意到了, 沒作他想。今日青梔一提,他大概明白了。

他陪青梔到文化宮, 面無表情地往裏。青豆奇怪:“你也進去?”

青梔哎呀了一聲:“顧弈哥哥要看我跳舞!”

文化宮是口字型老建築, 入口有醒目的鍍金字樣, 寫著“小南城文化宮”。左側是行政辦公樓, 鄒榆心就在這裏上班,右側是一棟紅白相間的八角樓,裏面是群眾活動中心、禮堂和展廳。正中間,是前蘇lian建築師的設計作品,樓體十分敦實,廊柱又方又闊,青梔的舞蹈教室就在這棟樓的二樓。

顧弈找到張條形長凳坐下,青梔人來瘋,興沖沖跑進更衣室換衣服。青豆一路跟著,替她裝東西,像個小保姆似的。

她調侃:“梔子小姐,你是怎麽鼓動那麽忙的顧弈哥哥,來看你跳舞的?”

青梔驕傲地昂起頭:“因為我跳得好啊!”

那語氣,就像看她跳舞是顧弈的福分似的。

青豆拉過青梔,想讓她降低聲音:“這裏很多小朋友都是五六歲就學跳舞了。”她比了個腰際的高度,“才這麽高就在壓腿、踢腿,人家都沒說自己厲害,你這才學了幾節課。謙虛點!”

青梔不服氣:“可是我就是跳得好啊,老師都誇我,跳得就像學了好多年了。”

感受到周圍追來的目光,青豆一時不知道是火速逃跑,還是鉆個洞就地把自己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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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梔穿完練功服一出來,當著顧弈滑了個大劈叉。剛坐穩的青豆沒眼看,偏開頭,兀自發笑。

等她們開始熱身,青豆問顧弈:“鄒阿姨是不是也這樣練舞?”

每個舞蹈室都少不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上一次顧弈面對這面鏡子,還是四五歲,在北京,鄒榆心把小小的他抓到人前,展示小孩的柔軟度。他什麽也不懂,一條腿支著,另一條腿就這麽被掰過了頭頂,劈了個高高的豎叉。

別人問他感覺如何?疼不疼?

小小的他搖搖頭,毫無感覺,就像擡了條假肢。大家都誇,舞蹈家的兒子柔韌性就是好。

今天,顧弈坐在陌生又熟悉的墻鏡前,兩腳安然擱在平地,沒有人來掰他的腿,卻莫名覺得有點疼。

“我出生前她就不跳舞了,後來她帶我去看過一次演出,底下拱她上台,她畏懼舞台,拉我一起上去了。”

青豆:“你跳了嗎?”

顧弈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次跳完回來,她腳扭了半個月。”

青豆還要再問,被顧弈打斷了:“程青豆。”他認真叫了她一遍。

青豆應:“哎。怎麽了?”

“你......”顧弈沒有看她,而是直視前方的墻鏡,通過鏡子與她對視。

木板地被練基本功熱身的小姑娘們踩得踏踏響,小得晃晃悠悠的小孩也攀著鏡面,一下一下擡腿。

青豆隔著來往躍動的身影,一直在等顧弈說話。

他身體前傾,兩手擱在膝上,額角有理發師剃的一綹時下流行的尖尖。洗頭時,他想起青豆說他頭發很硬。一摸發現還真是。他的頭發打濕了也不會貼住頭皮,直耿耿紮在頭上,掛著水珠。顧弈往一旁搓灰的虎子頭上摸了摸,那廝的頭發軟得像一灘濕藻。

青豆坐得筆直,頭發剪回齊肩的長度,頭頂箍了個酒紅粗發箍,又洋氣又淑女。她的頭發很軟,一把抓上如雲霧一樣,看似很好欺負,盡在掌握,又什麽也抓不住,沒有實感。

看來頭發軟硬和性格相關,也不完全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