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990之前

◎葡萄要成熟2◎

#07 吳會萍

程青松回程家村後,發現情勢已經轉好,程家回血的速度比深圳速度還驚人。

債清掉大半不說,家裏煥然一新。

青紅磚瓦被石灰水泥粉刷得鋥鋥新,屋內打了新桌新櫥,添了八把鋼折椅,買了一台黑白電視,還裝了個蓮花大吊燈。要不是門口墻上還懸著那面雕花銅鏡,他連門都不敢進。

鏡子是青豆害瘟,求來鎮邪的。

當年青松還童言無忌,說這鏡子難怪能鎮住邪,自己就長得挺邪氣。為此還被吳會萍拍了嘴巴子。

身形邪氣的雕花銅鏡懸在門外多年,日曬雨淋還新如當初,一點沒氧化變綠的跡象,可見吳會萍擦拭的用心。

吳會萍白天在鎮上紡織廠做工,傍晚到家聽見電視聲,正要罵青梔,擡眼一瞧,這不是自家的二流子嘛。

程青松往空中呸了口瓜子殼,陰陽怪氣地冷哼:“是挺‘安好’,確實‘勿念’。”

下午,青梔鬼頭鬼腦圍著半圈後立馬認了哥,一點沒把他當外人,話噼裏啪啦倒了一遍。

只是,青梔話再多也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講也講不清楚。

在程青松的一再逼問下,吳會萍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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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村所在的南弁鎮周邊曾有30余座廟宇,多為佛教道教。改革開放前的那些年,村民們以“移風易俗”的名義毀掉大半,剩下的則用於興建學校和工廠。

現在南弁鎮只有兩座廟,一是南弁山上的觀音廟,二是程家村北邊的財神廟。

沒有文殊菩薩,如此,村民讀書的懇求就難以托付。

程青柏上山伊始只是做掃地僧,求碗齋飯,但“壞事”傳千裏——程家村第一個大學生上山做和尚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每逢中考高考都有父母為子女上山求經書。

抄經書不能收錢,求得經書的父母卻會“捐功德”,供奉很多香火錢。

程青柏人沒下過山,但每年都會托人送點錢到家中。

頭兩年只有幾十、一百,吳會萍知道青松對青柏不滿,所以一直沒在信裏提。

去年有個學生金榜題名,在寧城日報上寫了篇文章,提到去南弁山上求到過《普門品心經》一事,帶動了廟裏香火,旺得不行。

這一年,老鄉從山上捎下來的牛皮信封裏塞了厚厚的五千。

程家村這兩年一家接一家地蓋新房,吳會萍也著急。

她考慮到青松二十出頭,也要娶親了,家裏不弄不像樣,所以沒把錢全還掉,重新修了房子。

債麽可以慢慢還,但是娶媳婦不能拖。

村裏多是用舊房拆除的瓦片做新房建材,舊房拆料越多,新屋造價也越便宜。

好在程有才走前,他們才弄過一次房子——只是那次,他們房屋點脊增高了0.2米,這讓前後人家都有些不爽氣。

在村裏,點脊高度就是“面子”,高出別人就是駁面子。尤其如果房子蓋得太新式,會讓別人家的舊房子相形見絀。他們仗著有大學生,腰板兒硬得很,造了大三間還修了個新灶房。

可能有這層原因在,後來超生一事上鄉親們一湧而上,有些起哄撒氣的成分。

這兩年,鎮上開了幾家廠,經濟迅速發展,程家村好多人家已經修到了4.8、5.0米,高得精神抖擻的。

而吳會萍自認家裏已經沒有大學生了,這些年家裏也沒什麽特別擡得起頭的事,所以點脊沒增高,還維持在4.6米。

如此,親鄰都來幫她孤兒寡母的忙,修房的事兒還搞得挺順利的。

“上次青柏上大學,我們建房,還為點脊的事兒在生產隊打架。”吳會萍笑自己氣盛,“現在隨他們,高一截矮一截又不擋著太陽。”

灑脫是裝的。房子造好之後,程青梔少說聽她念了200遍:不夠開闊、不夠亮堂、到底修矮了......

程青松躺在新雕花大床上,很久沒有說話。

大哥考上大學後,父母迫不及待造房,生怕上門說親的人為此低看他們、低看大哥。他們為點脊高度還打過架,結果輪到他,呵......主動矮出人家半截......

程青松燃了根煙,疲倦地深嘬一口。

背在心裏多年的債務,攬在肩上多年的責任,臨到此刻,還比過個一個逃兵程青柏。

吳會萍看他抽煙不舒服:“什麽時候學會的?”

程青松翻了個白眼:“你見哪個做活的不抽煙?”他告訴過吳會萍,他在廠裏打工。

過了好會兒,青松問:“那三叔那邊的錢急要嗎?”

“急,也不急,青樟明年辦酒,我說年底給。”吳會萍怕他壓力大,“你不用管,我廠裏年底能結到六百,湊一湊,一千塊能還得上。”

“那行,我的錢就自己留著。”他不無苦澀地開口。

“你留著!”吳會萍轉身,青梔已經割了青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