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今日聖上龍體抱恙,諸臣有事可遞折到金鑾殿,退朝。”

六月天,金鑾殿內籠罩著一股陰寒之氣,伴隨著時不時的咳嗽聲,空氣中湧著極淡的血腥味。

張善慶在殿外打發走了前來看望景和帝的群臣,如今只讓幾位皇子公主過來。

“聖上今日精神不濟,早上醒過來,沒一會又睡下了。”

張善慶將嵇靈玉和嵇長寧領進去。

來看景和帝最多的便是這兩位。

嵇長寧從小身體便不好,六月中天,她穿著厚重的長衫,秀致的眉眼若蒙陰影,臉上略微白著,唇上塗了口脂,那一抹紅的異樣。

“見過長姐。”嵇靈玉和嵇長寧很少見面,客氣地行了禮。

嵇長寧原先只與嵇雪容略微親近,兩人經常下棋論道。

兩人進入正殿,景和帝的臉色很差,由張善慶扶著坐起來,鬢邊發絲白了大半。

嵇長寧看著景和帝這般,眸中帶了些許暗淡之色,對景和帝道:“父皇,您若是不舒服,不必起來,兒臣只是想看看您,我們在一邊守著您便是。”

景和帝咳嗽幾聲,把嗓間的血腥之意壓下去,朝嵇長寧伸出手,嵇長寧順應地在一旁坐下,由著景和帝握住她的手。

“長寧,原先朕有你的時候,你小時候性子便安靜,整日坐在朕膝頭看書……”

景和帝似是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綠枝點滿的宮闈中,嵇長寧乖巧懂事,和嵇雪容一般,性子都偏安靜。

嵇皓塵與嵇瀚羽與姐弟倆完全相反,兩兄妹活潑好動,在小的時候纏人,會一直纏著他讓他留在宮中。

至於老七……

景和帝腦海裏浮現出來了嵇靈玉母親的模樣。

相月是胡人,胡族名字喚作闕,用他們的語言叫做相月。相月生的高眉深目,與中原女子擅六藝不同,她更擅騎射擅武藝,聰慧善敏,唯一會的樂器便是琵琶……

相月原先是宮中的樂姬,出身賤籍,學識與眼界卻非尋常女子可比。她來自遙遠的湫族,湫族被滅之後流轉到了景國。

景和帝耳邊仿佛響起了悠然的琵琶聲,記憶中的面龐與面前的嵇靈玉五官重合。

老七幼時便隱忍善斂,同他母親一般的性子。

韌如磐石荊竹,烈如昭昭尺月。

“我們湫族的規矩是定親前需要立誓,我雖出身賤籍,卻非可以隨意戲弄之輩。你既然想與我成親,那麽日後不能再娶別人。”

“若違誓言,我湫族神靈在上,日後縱得無上榮華,來日骨肉相蝕……死無葬身之地。”

“雲三小姐……她如今才不過八歲,你要娶幼童為妻?”

“昨日誓言輕棄閔賤……是我識人不清。”

“我是生於長風大漠的闕鳥,這皇宮將我束之高閣,若早知如此,當初我不應當允你。”

一把烈火燒了鳳鸞宮,生前是出身賤籍的樂姬,死後只是皇陵之中的無名宮女。

相月相月,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冷薄無情,宛若烈火灼燒在心頭化成灰燼。

最後歸在長風之中。

“父皇……”

耳旁的聲音喚回了景和帝的思緒。

景和帝有些恍然,對上嵇靈玉的神色,他一時分不清回憶與現實。

“父皇精神不濟,兒臣便不叨擾了。”嵇長寧收回自己的手,她看著景和帝,對景和帝道:“將離給兒臣寫了信,興許過兩日便會到京城。”

嵇長寧起身離開,殿中只剩下景和帝與嵇靈玉。

嵇靈玉陪著景和帝說了一會話,然後喂了景和帝喝藥,到時間了才離去。

在嵇靈玉走之後,景和帝強撐著坐起來,對張善慶道:“都下去,沒朕的吩咐不允許踏進正殿。”

張善慶依言照做,遣散了宮人之後,景和帝一邊咳嗽,一邊打開了長女在他掌心留下的東西。

那是一粒舍利子。

舍利子沾著有淡淡的血跡。在嵇長寧小的時候,景和帝那時尚且有心力照看他們幾個,給他們講過一個佛家故事。

如來座下有九頭鷹,前面的八只鷹個個有擅長的地方,它們有能力能夠統領一方,不需要佛祖過度擔憂。

只有最小的幼鷹除外。

幼鷹因為生來弱小,如來花了最多的心思對幼鷹,對待幼鷹嚴苛無情,一次又一次的訓練下,讓幼鷹能夠獨當一面。

然而幼鷹長大之後,在如來落難時,將如來當作自己的獵物別無二致地殺死。

其他八只鷹沒有一只願意幫助如來。

在幼鷹看來,如來對其余的八個兄弟寬容仁慈,因此長久下來,拋開了對如來的依賴,甚至生出仇恨之心。

而對於其余八只鷹來說,如來溺愛幼鷹,如今受其反噬,便是自己所種因果。

惡因結惡果。

最後如來化成舍利子轉生,在佛法上寫下來了名句。

凡嗔一念起,坐別化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