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喂,你發什麽瘋呢?”

念橋猝然睜開眼,對上一張不耐煩的臉。他嗓間幾乎難以發出聲音,還沒有從噩夢裏走出來。

對上這張熟悉的臉,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從噩夢結束,又做了別的夢。

面前的是小太監綠鯉,和他同樣在冷屏宮裏待。傅晴明給他安排的身份是備選書童,他按照這個身份進宮,之後將他安置在冷屏宮,每天在這裏做些打掃、整理書籍,一些簡單勞役的工作。

冷屏宮原先是前朝禦書房,新朝改建之後這裏遭過一場大火,大火之後書籍盡毀,後來這裏廢棄,經過重新修繕之後一直擱置。

因為這裏靠近冷宮,後來改為冷屏宮,只留幾名宮人在這裏看守。

說是冷屏宮,其實和冷宮也差不多少,這裏常年無人問津,在這裏做差事沒有什麽油水可言,四季見不到貴人,難有調走的機會。

但是有一點好,非常明顯,適合藏人。

念橋待在冷屏宮,他在這裏三個月除了幾名太監和執勤的侍衛之外,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只有傅晴明偶爾過來一趟,會喬裝改扮帶他出去。

“醒了怎麽不說話?”綠鯉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癔症,一直大喊大叫,差點驚動外面的侍衛。”

“得了癔症你會被拉去冷宮絞死,沒事就趕緊起來幹活。”

綠鯉帶著些許不滿,說,“別以為生病就能偷懶。”

生病……念橋指尖在掌心攥出幾道印子,他下意識地看自己的手腕,自己手腕上的紅色瑪瑙串赫然映入眼簾。

紅色瑪瑙珠串,底下刻的有他的名字……那些陳舊的記憶翻湧而出,是傅晴明第一次帶他出宮送他的。

那時候他剛進宮不過半個月,因為晚上出去受了涼,他還生了病,晚上發燒翻來覆去的做噩夢。

綠鯉又看他一眼,略微皺眉,念橋渾渾噩噩地起來跟在綠鯉身後。

他小時候在先生家經常幹活,收拾起來非常麻利,他把衣服和鞋襪穿好。

這裏只有兩間廂房,他和綠鯉被安排住一間。

綠鯉說的話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在記憶裏也是被這麽叫起來,然後綠鯉把所有活都交給他。

他們原本商量好的,因為念橋有時候要出去見傅晴明,他們兩人輪流幹活。時間長了,念橋後來就發現了不對,輪到他收拾的那天,要洗的衣服會變得格外多。

因為他們每個月月奉太低,沒人給他們撐腰,他們的月俸還經常被克扣,不得已幫冷宮輪值的侍衛和太監洗一些衣服換銀錢。

這是念橋後來知道的,他謹記傅晴明說的不在宮中生是非,做一個平平無奇的宮人。

念橋接過來衣服,冷屏宮後院裏有一口巨大的水桶,他把衣服放在一邊卻沒有洗,看著水中倒映的自己,他手腕處仿佛還隱隱作痛,水缸裏他的臉色變得慘白。

掌心裏留著掐痕,綠鯉每天這個時間段應該會去大太監那裏匯報情況,宮墻朱紅廊沿宛轉,每一寸都和記憶之中一模一樣。

念橋去摸自己的手腕,摸到了鮮活還在跳動的脈搏。

他還活著……他重生了。

念橋腦海裏充斥著他死前的那一幕,鮮血、傅晴明眼底的冰冷與黑色的鐐銬,還有那句輕飄飄的“死了”,他在原地開始發抖,心裏的怒意和怨恨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眼眶慢慢地紅了,四處的宮墻都變得畸形,變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變成銅墻鐵壁的牢房。

將他困在其中。

他心裏的恐懼在不斷地放大,變成一個深黑腐爛的點。

這皇宮裏吃人不吐骨頭,他要離開這裏。

水缸裏的水晃蕩了一瞬,綠鯉出現在他身後,瞪著他身旁沒有動的衣服,問他,“你在發什麽怔?”

水缸旁的少年穿著同樣的深色緞衣,少年皮膚雪白,唇色鮮嫩,長睫如一對圓扇,那雙明亮的眼睛會讓人想到喜歡藏起來的小動物,看上去略有些卑怯,此時那雙眼盈滿了淚水,因為發著燒,臉上紅通通的,唇角緊抿,極顯嬌憨之態。

這幅模樣,活像是有人欺負了他似的,再看看滿盆沒洗的衣服,綠鯉簡直要冒火。

不幹活在這裏委屈個什麽勁?

綠鯉:“你這個月的月俸不想要了?”

念橋略微垂著眼,他不想哭,忍著把眼淚憋回去,輕聲說,“我今天有些頭疼,會洗的慢些,晚些會做完的。”

“你最好天黑之前做完,”綠鯉看他這樣,心裏壓著氣,“殿前還需要打掃,如果你天黑之前沒做完,我會告訴紅公公。”

念橋等著人走了,他把自己的眼淚擦擦,心裏想著他前世記下來的出宮圖。

前世傅晴明帶他出過幾次宮,他記得出宮的路線,只要能夠拿到令牌,他未必不能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