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園。

下人們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田嬤嬤雖是一個下人,但其在國公府地位之高,便是溫夫人也要巴結一二。她雖是站著的,然而那種架勢仿佛她是府裏的長輩,溫如沁不過是一個正在挨訓的晚輩。

桌上的鍋子還在冒著熱氣,羊肉的香混著蘸水的辣在屋子裏橫沖直撞。田嬤嬤看著那紅油赤醬的一碗東西,銳利的眼神又覺了幾分。她目光不太贊同地落在溫如沁身上,說出來的話恭敬卻不謙卑。

“二姑娘,老夫人憐你,命老奴來照料你的起居。你在病中,一應飲食理應清淡為宜,平日裏也應靜養不見客。”

溫如沁不作聲,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她上無嫡母,別的庶女不知有多羨慕,卻不知自小到大她會被叫去國公府受教。祖母不喜她,對她極為冷談,每次說教字字不留情面。她不能笑,祖母覺得那樣不夠端莊。她不能哭,祖母會嫌她喪氣。

祖母喜愛大堂姐,大堂姐笑,祖母說大家閨秀就應該開朗無憂。大堂姐哭,祖母誇大堂姐心地善良能知他人苦。

幼年時她曾想過只要自己做得夠好,祖母一定會喜歡她。漸大後她看明白了,人心若是偏了,便再也正不回來。後來她在祖母面前不再笑也不再哭,祖母依然不喜她,挑剔說她太過木訥。

木訥就木訥吧,她已不在意。

她的聽話,落在田嬤嬤的眼裏就是不知事。

田嬤嬤身為溫老夫人的心腹,這些年沒少代替主子管教溫如沁,是以她對這位二姑娘並沒有太多的尊重。

竟然還學會裝病了,也不知是跟什麽人學的。謝家那樣的門第都不滿意,小小年紀野心倒是不小。

婢生女就是婢生女,再是看得重也不知重,不僅使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且還與那等名聲極差之人來往。

“二姑娘,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好歹是溫家的姑娘,不說是要像大姑娘那般行事穩妥,但最起碼的行事輕重你應該知道。那位葉家姑娘是什麽人,你不可能沒有聽說過?她言行無狀,舉止不端,你實在不應該招惹她。”

“嬤嬤,娉娘也是被逼無奈,她有她的苦衷…”

“什麽苦衷?”田嬤嬤臉色越發難看,這個二姑娘當真是拎不清。他們當下人的都能看明白的事,當主子的居然蠢成這樣。那葉家姑娘名聲差成那親,尋常的姑娘們唯恐避之不及。二姑娘倒好,不僅不知避諱,還巴巴地往前湊。“她當眾癡纏二公子是真,她當街打人也是真。不管什麽苦衷,身為女子都不應該如此不成體統!”

“嬤嬤,她那麽做自有她的道理,你我皆不是她,不應在背後私議別人的是非。”

“二姑娘,老奴是怕你被人蠱惑,也學得那些讓人恥笑的做派。”

紅桑又氣又後悔,氣的是田嬤嬤一個下人向來不尊敬姑娘,伊然把自己當成姑娘的長輩。後悔的是剛才自己鬼迷心竅,居然以為葉姑娘能請來郡王爺。

駙馬爺不在府上,姨娘又是那樣的身份。這個田嬤嬤拿著雞毛當令箭,可憐她家姑娘好好的主子,還要聽一個下人的訓責。她目光不時望向門外,待看到葉娉的身影時,心下一喜,緊接著又是一陣失望。

葉娉遠遠就聽到田嬤嬤的聲音,她加快幾步直接進屋。

“這位嬤嬤,你這麽說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是什麽行事做派,是像你們國公府的大姑娘一樣表裏不一兩面三刀,還是像她一樣虛偽惡毒心如蛇蠍?”

“你…你怎麽敢這麽說我家大姑娘?你是個什麽東西!”

“你又是個什麽東西!”葉娉上前一步,她在女子中個子較高,身高上完全壓制住田嬤嬤。“一個奴婢,仗著年紀大了些,也敢在主子面前倚老賣老,這就是你們國公府的教養,還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田嬤嬤氣得老臉脹紅,她在國公府向來有臉面,大夫人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是個什麽玩意兒,竟然也這麽說她。

她挺直背,“葉姑娘,這裏是公主府,不是你們葉家。”

“你也知道這是公主府,不是你們國公府。你一個國公府的下人跑到公主府來指手畫腳,充什麽長輩教訓公主府的姑娘,你們莫不是欺長公主不在了,這府裏的人都要受制於你們國公府不成?”

田嬤嬤被她的氣勢駭了一大跳,又被她的話給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心驚肉跳之下,連連退了好幾步,劇烈咳嗽起來。

她是國公府的老人,怎麽可能不知道那位長公主的手段。運籌帷幄不輸男子,氣度超凡睨視眾人。莫說是她,便是老夫人以前在長公主面前,也只有謹小慎微的份。

如果長公主還在,她哪裏敢踏進半步。

葉娉過去,站在溫如沁身邊。

溫如沁已是淚流滿面,這還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在她被人訓斥時護著她。父親是男子,不宜插手內宅之事。姨娘身份低微,不敢對祖母有半句怨言和頂撞。這些年來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有人替她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