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萬艷書 貳 上冊》(18)

十七 落子聲

一跨過七夕,炎熱漸退,早晚風過處已是涼爽宜人。而隨酷暑的流逝,有人正變得炙手可熱。

唐席為拉攏佛兒,曾承諾要捧紅她。不過他只希望佛兒秘密替自己辦事,並不欲外界知曉他們間有所勾連,故此不便親身下場當捧主,而需有人居間來遮掩關系。

“我也好久沒操持過這種事了,‘花狼’,你替我們想想,該找誰才好。”

唐席叫來的這一位“花狼”也是萬海會裏的頭面人物,不過他外號中這個“花”字可不像柳夢齋的“花花財神”一樣乃“花心”之意,而是指他臉上有刺青。花狼那刺青的位置十分奇特,是在一邊的眼瞼之上,佛兒倚仗著唐席縱容,開口就問:“這是怎麽個刺法,不怕一失手紮瞎了眼嗎?”花狼答說:“塞了一柄銀匙進眼皮裏墊著。”“那豈非疼上加疼?”這一句花狼沒答她,僅是咧嘴一笑,笑得佛兒頭皮發麻,登時對那個“狼”字暗暗叫絕——好一副狹窄、陰沉又機敏的面容,既屬於可靠的朋友,也屬於可怕的敵人。

之後貓兒姑告訴她,這一位“花狼”不單單是唐席的心腹,“暗地裏還是唐三爺的龍陽君”。佛兒卻有些將信將疑,因為花狼看起來足有三十好幾了,有胡須,也有皺紋,如果他和唐席間真存在著不可告人的關系,那麽靠的一定不只是欲望,而是深厚的感情。但佛兒絲毫也不懷疑他們間是有感情的,他們在一起的樣子異常放松,他們先一起盯著她交頭接耳,又撫掌大笑,看到她隱隱的怒容,唐席就對花狼努努嘴,花狼舔了舔下嘴唇道:“佛兒姑娘,我直說了,你就再拿腔作勢,骨子裏的冷淡和硬氣也不夠討喜,絕拼不過那些天性軟媚的女子,咱們不妨另辟蹊徑。照我看,先給你做幾身衣裳吧。”

花狼真叫裁縫給佛兒做了一打相當耀眼的新衣,卻無一不是男式長袍。然後他叫她穿起這些衣裳,去慶雲樓聽戲。

“三爺說慶雲樓的百花宴把你給坑了,那我就還在這裏,給你平地起高樓。”

慶雲樓原就是唐席的產業,平日裏供名戲班獻藝,能在此處登台的一水兒是當紅伶人,往往是一座難求。花狼特意把三樓的頭包——就是“尉遲度”曾遇刺的那座包廂——留出來給佛兒,讓她每晚來聽蕭懶童的戲。京中唱旦角的,蕭懶童稱第二,那就無人敢稱第一,他本是刺殺旦,後來刺戲被禁,他便專演殺戲,也兼花旦,扮相淒絕艷絕,身段更靈活非凡,什麽梨花槍、青龍棍統統不在話下。不過鮮有人知道,蕭懶童出道時一度和師父鬧過糾紛,險些就被梨園封殺,還是唐席代為出頭,才有他今日的大紅大紫,至於蕭懶童曾以什麽來報答唐席,那早已無從稽考。不過佛兒對這些枝枝杈杈並不知情,也半點兒不感興趣,她只按照花狼吩咐的做一身男裝打扮,接連幾天到點就來聽戲,且蕭懶童的戲一完,擡屁股便走,一副“捧角兒大家”的派頭。而蕭懶童那邊也早就得到了指示,台上演著一出戲,台下演著另一出,配合著佛兒頻飛眼風,透露出靈犀暗逗的意味。數日後,二人就開始在下戲後去飯莊裏消夜、回小班裏打牌……公然出雙入對。

迷戀蕭懶童的捧家本就人數眾多,他們今見自己所捧的紅伶居然和某人分外要好,定然也會留意一番。這麽一望,但見最豪華的首座之上是一位服禦輝煌的年輕人,說是位少爺吧,偏又腰肢纖纖、骨骼珊珊,找不出一絲昂藏體態;說是個小姐吧,卻又分明是男子裝扮,且毫無靦腆嬌羞之味,清冷挺拔如一樹寒梅,奕奕照人。這夥天天圍著漂亮人兒打轉的票友們當然捺不住好奇,四處打問。蕭懶童便專對那些非富即貴之人把佛兒吹捧上一番,什麽三朝名妓的奧傳愛徒,什麽第一劍舞師的關門弟子,什麽九千歲尉遲度一見驚艷、親賜金屋……總之一粒土,蕭懶童也給吹成一座城。從五月底到七月初,不到兩個月的工夫,“名妓”的美名就借由名伶的揄揚飄蕩九城。

白佛兒姑娘,紅了。

貓兒姑自然是樂開了花,這一下,無論是在她班子裏搭住的龍雨竹,還是她自己的兩個養女萬漪和佛兒,都成了紅人,懷雅堂一夜間重回鼎盛。

佛兒自己也是稱心滿意,沒想到搭上伶人傳一樁艷聞,竟也能招徠而至一批成色頗足的主顧。她擇優而錄,自其中揀選了兩位金玉滿堂的富豪和一位手攥實權的官員賣力應酬,以圖長久之計。這幾人本都是水陸並行的,所以佛兒幹脆就時不時以男裝見客,興致來了持劍舞上一通,那一種冷冽婆娑、雌雄莫辨之姿絕非普通的妖媚妓女可比,在對胃口的客人看來,真乃不世之材,故都不吝金錢地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