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昭楚國的千燈節, 已如常過了百年。

可今年,頭一次在千燈燃起之前,織錦的紅色綢毯就一路從皇宮的南華門, 沿著南華街, 鋪到了薛府門前。

南華街兩道,人流肅清。羽林衛間隔佩刀、執戟、持大纛。冬陽落在他們的金甲上, 折射著不可直視的爍爍明光。

更不必說金甲羽林衛所護的龍輦。

懸珠佩蚌, 花釘塗金。黃錦為幔, 碧絹做頂。銜著車軛的是螭龍首,就連馬首都戴著麒麟頭。

這斷然是眾人不敢悄然一瞥的赫赫威儀。

車駕拐入飲至巷,這裏多居住著達官貴人。也只有住在這裏的人, 才有資格開府門,跪迎聖駕。

許府就在薛府對面, 許老太爺領著許大老爺、許二老爺和一眾許家人跪著, 高聲跪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 只能聽著薛府的人恭恭敬敬地將聖駕迎進去, 甚至不能擡頭。

直到傳旨太監唱一聲“禮畢!”

許老太爺才能在許大老爺的攙扶下, 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此時,薛府早就大門緊閉, 門口守著一排目不斜視的金甲羽林衛。

“薛家小娘子的及笄禮……”許老太爺緊攥著許大老爺的手:“瞧見了嗎?”

許大老爺低聲應道:“瞧見了。”

哪怕薛玉潤是未來的皇後,可就連大婚, 皇上都不需要親自來接她。而這,僅僅只是她的及笄禮!

*

“行及笄禮。”

隨著贊禮一聲唱和, 樂者奏歌,薛玉潤著采衣, 梳著雙丫髻, 緩步走進正堂。

薛老丞相高坐堂上, 薛彥揚和錢宜淑分別捧著薛玉潤爹娘的靈位,代為此次及笄禮的主人。正賓是兒女雙全的錢大夫人,贊者是趙瀅,有司是顧如瑛。

而早聞萬歲聲的楚正則,竟沒有坐在堂上。

薛玉潤心下生惑,直到她轉向觀禮的賓客行福禮時,她才陡然在賓客的最前端,看到了含笑的楚正則。

薛玉潤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楚正則為何不坐尊位——他希望她的爺爺、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和嫂嫂,在她及笄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候,能夠獲得最大的尊重。

她的唇邊含了笑,她的眼底卻泛起了水光。

她跪坐在笄者席上。

她想,其實那些什麽肉膳、狸花貓、話本子、梨園戲曲……都不打緊。

如果是皇帝哥哥。

哪怕這些都沒有,她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被收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綿鴻,以介景福。”

在錢大夫人慈愛而高揚的祝辭聲中,顧如瑛奉上羅帕和發笄,錢大夫人跪坐在薛玉潤的身後,溫柔地替她解開雙丫髻,為她梳頭簪笄。

*

看到薛玉潤青絲如瀑地垂落在腰際,楚正則心底忽地一悸。

他們相識於總角,那時候,薛玉潤的臉圓乎乎的,配上幽黑明亮的眼睛,當真像一顆湯圓兒,總讓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捏。

後來……

後來,她像柳芽兒抽條,長高了,也生出玲瓏身段。可她的眼睛依舊明澈,笑起來的時候,還是讓他的指尖蠢蠢欲動。

他看著她一加換襦裙、二加改深衣,然後著深衣,朝他伸開手。

這原本是二拜之禮,薛玉潤論理也不是向他一人展示她二加的深衣。可當他們視線交匯的那一瞬,看著她側首盈盈而笑,楚正則忽地就明了什麽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他的舌尖抵著牙關,一時竟不知顫栗來自何處。

*

薛玉潤看到顧如瑛掀開紅漆描金牡丹花托盤的紅綢蓋,瞧見托盤上安放的九龍四鳳冠,她卻極清楚,顫栗從心底而起。

九龍四鳳冠,是皇後的禮冠。

可她分明記得,在檢查三加的托盤時,上頭只是放著一頂滄溟海花珠釵冠。

她聽到了觀禮者中,難以掩抑的低聲驚呼。

薛玉潤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沒有回頭去看楚正則現在的神情。

眼前的錢大夫人溫和而慈愛地祝道:“以歲之吉,以月之令,三加爾服,保茲永命。以終厥德,受天之慶。”

錢大夫人說著,替薛玉潤簪上了九龍四鳳冠。

*

薛玉潤換上大袖長裙,戴九龍四鳳冠,蓮步而出。

觀禮者已無驚愕之聲——這頂九龍四鳳冠,就仿佛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金翠交輝,也難掩她灼灼姝色,端麗無雙。

饒是不屑一顧的三公主,也無法挪開視線——薛玉潤討厭是討厭了點,可她長得是真的好看又養眼呀。

眾人皆目不轉睛地看著薛玉潤三拜爹娘,再叩首。

“事親以孝,接下以慈。不溢不驕,毋诐毋欺。”薛彥揚代替父親,一板一眼地勸誡道。

只是聲音,越說越緩,越說,越能聽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慨然和驕傲。

錢宜淑忍著眸中的喜淚,亦溫聲道:“和柔正順,恭儉謙儀。古訓是式,爾其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