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反省

夢還未結束。

夢中。

在院中站了半宿, 謝玦梳洗後,便去了祖母的院中。

老太太因自己作沒了曾孫,原本發間還有些許的黑發, 卻愣是全白了, 好些天都待在祠堂中不出來。

聽到孫兒來尋自己, 更是心虛愧疚得不敢見。

謝玦從下人口中知道祖母在祠堂之中,便把旁人遣退了, 他在祠堂門外席地而坐, 手搭在了膝上。

“祖母。”他幽幽地往屋中喚了一聲。

屋中沒有任何的應聲, 但謝玦依舊啞聲說道:“莫要為難阿嫵了,若非嶽父,我早已泡爛在了河中, 這一點祖母是清楚的,人不能恩將仇報,這是為人準則。”

話音一落, 屋中忽然傳出東西跌落在地上的聲音, 似乎是老太太手中佛串落地的聲音。

好半晌後, 才傳出老太太蒼老無力的聲音:“玦哥兒, 你怨祖母嗎?”

屋外許久無聲, 半晌後, 沒聽到孫兒怨不怨, 只聽到孫兒幽幽的問:“父親遇難,祖母得知消息的時候是何種心情?”

屋中的祖母許久沒有應聲, 半晌後只隱隱傳出哽咽聲。

謝玦沒有再說什麽, 起了身, 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

……

天至將明, 謝玦才從夢中醒來。

這個夢, 是謝絕這段時日來做得最完整的一個夢。

不僅完整,就是那種傷感情緒也能感受得到,好似親身經歷的一樣。

夢中自己站在枇杷樹之下,謝玦明白自己什麽都沒有想,就只站著。

便是如此,心情也沉沉悶悶,有一種無處宣泄的憋悶感。

望著帳頂沉默,許久之後,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或許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謝玦做了一回旁觀者,看到了妻子的痛苦,看到了自己讓她受了委屈。

沉默了許久後,謝玦側身,從後面輕攬住了妻子的小腹。

夢中悲傷的感覺無比真實,喪子這一事就好似是他真的經歷過的一樣。

但他只是好似經歷過,可她卻是真真切切的經歷過了喪子之痛。

當起了旁觀者再瞧夢中的自己,謝玦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木訥之人。

若無夢境預知到未來,更不知她受過的委屈,他會改變嗎?

謝玦自己也不清楚。

或是會因她的改變而改變,但肯定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

未做夢,未能預測未來的時候,謝玦只想穩住父親交付到他手中的侯府,不能沒落了,也好減輕心底對父親的虧欠。

父親一手栽培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可父親在死之前那小半年,他從未與父親好好說過話。

當初他或許可表達強烈些對貴妾一事不願的想法,也可讓父親改變主意,但他只是表達了不願,在父親第一次不贊同之後便作罷。

他是悔的,也是說不出的愧。

再者在父親去後,人人都說永寧侯府要沒落了。

謝玦帶著愧疚,以及欲讓那些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撐起永寧侯府的想法,從此便把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把什麽都往心頭裏放。

更是在十七的年歲,旁的世家公子打馬長街行,桌上高談闊論之時,謝玦卻是廢寢忘食的鉆研兵書,鉆研行軍打仗,更是日日刻苦練身手。

十八歲之際,他有了官職後更是從未馬虎,早出晚歸,忙得有時一個月才去與祖母請一次安。

可他這般宵衣旰食,勤於政務,一年如一日,終還是逃不過戰死早逝,連血脈也沒能留下的下場。

他這麽拼,為的又是什麽?

反倒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身邊的人,值得嗎?

父親,還有阿嫵,甚至還有那越老越固執的祖母,他都有所虧欠。

為臣他問心無愧,可為子,為夫,為孫他都做得不夠好。

在雞啼之時,謝玦悠長的嘆了一口氣,輕緩的把手挪了開來。

天色已亮。

心事重重的謝玦在穿衣時與剛起來的妻子道:“我回來得匆忙,軍務尚未交接,吃了早膳後,還得去一趟軍中”

翁璟嫵點了頭,正要從床上下來。

那邊還未穿好衣裳的謝玦見她要下床,便也放下了腰封,走上前扶她。

翁璟嫵心道自己也沒有矯情到這個地步,但也沒有說出來,讓他把自己扶到了梳妝台前。

謝玦轉而穿衣,繼續說道:“嶽父這病應要養個數日,到時我再回來。”

父親在金都,還需得靠著謝玦的關系才能結交一些高官貴胄,往後仕途也好走一些,所以她自是盼著他回來的,臉上的笑意也濃了些。

但接著又聽謝玦道:“若是有事,你讓東墨或是西霖去軍中與我說。”

東墨,西霖是謝玦在府中的貼身小廝。

成婚後,這院子都是女眷,所以這兩個小廝平時都住在外院,只有在謝玦在府中的時候才回來褚玉苑聽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