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展昭飛身掠起,去追那紅衣的女子。

他的輕功不弱、腳程也很快,在夜空之中沖天而起,靈巧得像是一只竄上墻頭的貓兒一樣,也難怪皇帝看到他輕靈的身姿之後,給了一個“禦貓”的封號了。

如此好的身手,如此上乘的輕功,很少會有追不上的人的。

但這紅衣女子卻是個例外。

她的身形飄飄忽忽,好似一個根本沒有腿的人在飄一樣,在這風雨交加的黑夜之中,她鮮紅的背影像是一盞血紅色的燈,在黑夜之中明明滅滅,似乎要被吞噬,卻又始終保持著一點如豆般的光亮。

她與展昭始終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在這距離之下,她長長的、如海藻一般濃密的黑發被夜風吹起,掃過了展昭的臉,展昭聞到一股奇異的冷香,帶著雨水與泥土的味道,不似活人,倒像是從墳墓裏出來的死人。

她身形一晃,忽然隱入了黑暗之中。

展昭一愣,身形一頓。

他已追出了縣城。

這裏是……?

這裏已接近山腳之下,是一座荒廢的宅子,這宅子也不知是荒廢了多久,就連地上的枯草,都能沒到人的小腿處。

此時一下雨,一吹風,枯草便發出一種颯颯的聲響來,在這空曠而荒蕪的古宅子之中回響著,又有一些古怪的回聲相互應和著,叫人心裏不免發寒。

展昭皺了皺眉。

他的薄唇輕輕抿起,一雙星目漆黑如墨、沉靜如水。他臉上沒有什麽多余的表情,既不驚慌、也無害怕,一撩衣裳的下擺,蹲了下去,手指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來,照亮了他一半的面龐。

展昭查看了一翻,卻見地上並無人的腳印。

這本是很不可能的,現在正在下雨,雨勢卻不大,泥土變得濕潤松軟,只要有人走過,就該留下人的腳印的。

即使輕功再高,也需要在地上借力,即使高如盜帥楚留香,也絕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踏月無痕”。

他忽然有些荒謬地想道:難道這女子真的是鬼不成?不然為什麽其他人絲毫不去注意她呢?

他如此想罷,又復而搖頭,在心底道:展昭啊展昭,怎麽連你也信起那怪力亂神之說了。

他復而起身,又看了一眼這古宅已然老化斑駁的大門,用巨闕寶劍的劍鞘,緩緩地推開了門。

大門發出“吱呀”的一聲,在這寂靜之地格外的刺耳,展昭面色不變,擡腳踏入其中,忽然一陣風吹了過來,身後的大門砰得一聲關上,展昭用余光掃了一眼背後的大門,雙眸已冷了下來。

展昭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對誰都是一副如沐春風般的樣子,他帶人溫和、說話有理、又細心穩重,在入公門之前,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儒俠。

然而,儒俠儒俠,除了一個儒字,更重要的卻也是一個俠字。

俠,以武而入世、以武而救世。

武,就是殺人術。

一個修行了二十多年劍法的俠客,饒是他再儒雅,骨子裏卻也絕對帶著血性,只要是江湖中人,這一股血性就是絕對抹不去的。

此時此刻,展昭周身的氣場都已變了,變得更加警惕、殺氣鋒利卻內斂、不動聲色之間,巨闕寶劍已在手。他渾身的肌肉都已處在了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不算太緊張、也不算太松弛,若有人伏擊,他立刻就能做出反應。

這古宅雖然荒廢,卻並算不得小,大門進來之後,有正院、正廳,又有內門,進了內門,接連過了好幾個小院子,又有一個園子,院子裏有廢棄的湖景假山奇石,雖然以展昭的眼光來看,那奇石算不得太好,假山的造景也差了些意思,但在這西北苦寒之地,卻已十分難得。

整個古宅最陰暗、最角落的地方,是一座小姐的繡樓。

兩層高的繡樓,一層高挑,二層的屋頂卻是矮到得讓展昭彎著腰,一二層之間只有一座活動的樓梯,應當是供下人們給小姐送食水上來的,等下人們走了,小姐一個人獨留在繡樓之上時,這活動梯就要撤掉。

展昭燃起火折子,在這繡樓之上摸索,繡樓之中滿是灰塵,地上放著一雙做工精巧的繡花鞋,而繡花鞋正上方的房梁之上,一根繩子正晃晃蕩蕩,展昭神情一凜,已上前去查看這繩子。

不是麻繩,是床褥之上鋪的被單撕成的條。

房梁之上有磨損的痕跡……這裏真的曾有女子上吊過。

展昭心頭一跳,一種說不出的悲憫、說不出的同情忽然自心頭慢慢地泛起,他盯著那一根用於上吊的繩子,閉了閉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此地也無人。

那紅衣的女子,來到這古宅之後,好似忽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誰也找不到了。

而這古宅的主人又是誰?這樣的宅子為何荒廢?死在繡樓裏的人又是誰?

此地距離縣城其實算不得多遠,縣城之中的那些乞丐,又為什麽不來這裏躲躲雨?無論如何,都比在泥濘的街角縮著要舒服上太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