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魚坐在一點紅身邊,一言不發。

而一點紅的左胳膊已完全失去知覺了,甚至連疼痛都已感覺不到。他瞟了一眼李魚,嘶啞地道:“你不該還呆在這裏。”

李魚問:“為什麽?”

一點紅嗤笑道:“你見過死人麽?”

李魚指了指伊哭,說:“這不是麽?還有你那天殺死的崔繼和另一人。”

一點紅一時語塞,半晌,又嘶啞地道:“我是中毒,死相不好,你最好還是別看的好。”

李魚說:“你不會死的。”

她的語氣有點低低的,似乎是心情有點低落,她眼眶微紅,眼睛裏似有點點淚水,卻又怎麽也不肯落下來。

一點紅深深地望著她。

像他這樣的人……能在臨死之前,得到一個人的眼淚,已很是難得。

此時此刻,他的心裏也忍不住泛起了漣漪。

他忽然伸出了另一只完好的手,用大拇指輕輕蹭上她的面龐,替她擦掉了那一滴即將落下的眼淚。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

他是個很少會笑的人,即使是笑,也通常是那種諷刺的、譏誚的冷笑,看上去並不柔和。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微笑看上去卻很輕松,很愉悅。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一個馬上要死的人,而是一個忽然被天降橫財擊中的幸運兒一般。

他忽嘆了一聲,道:“莫哭。”

李魚別開了眼,說:“我沒有哭。”

一點紅自嘲地道:“為我這樣的人掉眼淚,實在是不值得。”

李魚的聲音顯得有些悶:“我早都說了,請你莫要這般自輕自賤,你卻從不聽我的。”

一點紅勾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忽然覺得很累、很累,眼皮都擡不起來,大腦慢慢變得無法思考……

他曾面對過很多次死亡,但唯有這一次,他覺得安寧,他說不了話,也沒法子控制自己的身體倒下,他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等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一時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並不大的空間,有一股木頭的味道。除此之外,他的鼻腔周圍還圍繞著一股冷香,一股動人的、熟悉的冷香。

他側頭看了看,一張美艷絕倫的睡顏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人額前的頭發有些淩亂地貼在臉上,卻根本無損於她的美貌,反而叫她多了一股海棠春睡般的嬌媚之感。

……是李魚。

——他還活著。

這是在他們的馬車裏頭,這馬車不大,平日裏有李魚一個人的時候還不見得擠,如今兩個人時,卻覺得有些逼仄了。

李魚雖睡著了,卻似乎不太舒服,在夢中眉頭也輕輕地皺著,呼吸仍是淺淡到讓他以為這是個死人。

一點紅微怔,盯著李魚的睡顏看,半晌,才忽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替她撥開額前淩亂的發絲。

然後就觸到了她如冰冷絲綢一般的皮膚。

一點紅皺了皺眉。

她身上好似更冷了。

他瞥見了被她丟在一旁的兔毛皮草,伸手撈了過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美人嚶嚀了一聲,似乎不太喜歡身上蓋著衣裳,伸手就要撥開,又被一點紅強硬地抓住了手,塞回了皮草裏頭。

他慢慢地坐起身來,半靠在馬車壁上,伸出了受傷的左臂。

……皮肉上那些可怖的毒素蔓延的痕跡,已經沒有了。

他閉上雙眼,運起內力。

他體內還有只余毒,但也無傷大雅,除了有些虛弱之外已沒什麽了,這些余毒,有個十幾天,大概也就能全消了。

那如血玉一般的藥丸……竟如此神奇?

一點紅一個殺手,對毒物自然很是了解,光是解毒的法子就知道十七八種,這青魔手的大名,也早早就聽過了。

按理來說,這青魔手乃是百余種劇毒根據不同的配比淬煉而成,解毒之法即使有,也極其復雜。需得先把人命吊住了,再慢慢調理,一種毒一種毒的去解,其中的復雜,如今江湖上根本沒人能做到,因此才說,這青魔手無藥可醫。

這紅珠玉一般的藥丸子……究竟是什麽東西,竟能解開如此可怖的奇毒?

伊哭制毒的本事大,這解毒的本事也這般大?還是說……

一點紅的目光釘在了李魚的臉上。

還是說,這是她本來就帶在身上的奇寶?只是裝作是從伊哭身上翻出來的。

如此至寶,她竟能一拿就是幾粒。這東西江湖上是決計沒有的,除非……除非真是從那皇宮大內裏帶出來的珍寶。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似乎能把她的臉盯出一個洞來,可惜李魚對別人的目光實在是不太敏銳,仍呼呼大睡,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人在盯著她看。

一點紅收回了目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天色已暗了下去,他們的馬車仍停在原地,看來,他昏迷了大半天。只是他昏迷之時,乃是在樹下,是她把自己拉扯進馬車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