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隨著門輕聲響動,殷予懷緩緩睜開了雙眸。
他冷著眸,看著桌上的信。其實,只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只要他還在這廢院中一天,就沒有什麽東西,是不無關緊要的。
他只是不想再看見霜鸝。
畢竟,他已經給了她很多次機會了。
這一次,便算了吧。
殷予懷將手中的信輕輕地放到燭火之上,看著火苗輕輕吞噬一字又一字,待到只剩下邊角時,他輕輕松開了有些灼燙的手,看著最後一縷灰,緩緩地飄落在地。
從地上的灰,他緩緩轉向了桌上白紙蓋住的地方。
他輕輕看了許久,最後看向了門的方向。
她會哭嗎?
應該會吧。
可是怎麽辦呢?待到出了廢院,她將面對的,是此刻的千百倍之重。
如若連現在,都只能用著一眼便能看破的謊話,祈求他的溫柔與可憐。
那她出去之後,該怎麽辦呢?
即使不是李玉瑤,也會有別人。
即使只是小小的宮婢,應該都從她那張藏不住心事的臉上,看見她心中所思。出了廢院,留在他身邊,那些爾虞我詐,陰謀詭計,她該拿什麽去面對。
是用那雙會流淚的眸,還是那張只會撒嬌的嘴。
亦或者,憑借他的寵愛?
想到這,殷予懷怔了一瞬,但是他很快否認了這一閃而過的想法。
怎麽可能呢。
他最厭惡如此之人。
他的母後死於父皇對通房的愛寵之下,他畢生都不會像他父皇那般荒誕。
一個小小的奴,只是因為這廢院之中僅有她一人,只是因為他有求於她,他才會對她如此溫柔地相哄。這種刻進他骨子裏虛假的溫柔,他對所有人不都一樣的嗎。
對霜鸝,又有什麽特殊。
更何況,她還騙了他。
或許不應該用“騙”,殷予懷輕輕笑一聲,眼眸中滿是冰寒。
他想起霜鸝的一句又一句謊話。
“我自小沒有學過寫字...”
“我喜歡繁華一些的地方...”
“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膩了,汴京...汴京很好。”
他輕聲一句一句重復著霜鸝的謊話,或許不應該用騙,她從未對他坦誠過啊。
明明,他已經給了她那麽多次機會了。
她真的以為自己的謊話天衣無縫嗎?
那些肉眼可見的證據,她面上的慌亂和言辭的前後不一,每當他聽見時,看見時,都覺得十足地荒謬。難道他在她眼中便是如此蠢笨,即便是糊弄人,也不該如此草率。
殷予懷輕“呵”一聲,想起書青那日問他的話。
書青:“霜鸝,雖然她身份特殊,的確不會引起那邊的懷疑。但是...她真的會留下來嗎?我也派了人去查詢,與她稍稍熟一些的宮婢說,她平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出宮。如若到時候,她選擇出宮,並不留下來,你該如何?予懷,我們不能拿你的身體冒險,不若換個穩妥的人吧。老將軍那邊也不想看見你這樣,用你的安危換來的東西,老將軍是如何都不想要的——”
殷予懷淡淡看了一眼,攤開手上的竹卷。
書青從他身前拿起,越看眉頭越皺起來:“假的?那更不能留在你的身邊的。怎可如此大膽放肆,竟然隨意尋了個人冒充秀女入宮,如若被發現,這可是丟腦袋的大事。不過,這人做事向來縝密,予懷你是如何查到的?”
殷予懷輕輕垂眸:“凡事做了,便有痕跡。你真當宮中只有孤一人發現了嗎?”
書青:“你的意思是——”書青皺眉:“發現了為什麽沒有人揭穿,這可是大罪!”
殷予懷被逗笑:“宮中的確不止孤一人能發現,但是一個小小的秀女,進宮幾日便被人陷害到了冷宮,別人為何要去揭穿,你是覺得殷予慈有這個時間,還是宋映葭有這個時間?”
書青啞口無言,但還是不同意:“殿下,風險太大了。”
殷予懷頓了一下:“或者,書青,你有更好的人選?”
書青又啞口無言了一次:“...為什麽殿下覺得她一定會留下來?”
殷予懷輕輕地用朱砂,在紙張上繪了一個字。
書青凝神一看,宣紙中央赫然寫著一個“恩”。
書青蹙眉:“殿下你是覺得霜鸝會因為報恩留下來?但是出宮...可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我覺得可能——”
殷予懷清淡地看了一眼,隨後輕聲說道:“這便需要書首領配合配合孤了,當初她能因為報恩替人入宮,如今為何不能因為報恩留在東宮呢?按照大殷的律法,她若是不留在孤身邊,可是只能成為流民的,書青,你說她聽沒聽過這條律令呢?”
書青赫然望去,那竹卷上被圈起來的一條便是。
“霜鸝:將律法倒背如流。”
書青無語凝噎:“真的有人有這種愛好嗎?”
殷予懷輕聲笑了一聲:“這重要嗎?”